石咏想了想,道:“若是贵府的亲戚,自然是要找地方安置的,但说实话以前宁国府人口众多,管事们无人管束,伤天害理的事做不过少。据我看,这些人是罪有应得才是。”
他还记得那个故意给雪灾的灾民送湿炭的那个钱管事,这种人若是还花钱买了回来给好生安置,这不是给自己讨嫌吗?
贾琏听了,便点点头,道:“自当排查其品行,确实忠心可靠,又是得用的人手,才会买回来……往后宁府的亲戚们,自然是再不敢招摇,要人口简单的过日子。”
就这么短短两句话,贾琏已经完全明白了石咏的意思。
石咏这是在暗中提醒他,要摆正与宁府旧人的关系。宁府是获罪被查抄的人家,而荣府是雍正手下留情放过的人家,若是荣府此刻帮宁府帮得太过,就是给雍正难看了。
再者,这也是为荣府着想,宁府毕竟是贾琏祖父的长房。若是荣府完全袖手旁观,自然被人指责太过凉薄,但若是荣府真的费心费力,把人都一个个捞回来好生供着,回头那边无法无天惯了,再犯出事儿来,荣府这边也难免受其连累——荣府总不能好心帮忙,然后迎回来一堆祖宗供着吧?
贾琏听了这话,心里立即改了主意,当即决定,届时去崇文门人市,先将自家亲眷先都赎出来,然后再考察品行,只赎几名忠心耿耿,且无错失的,随后在京城之外找个跟石家别院差不多的地方,将那一家子都安置了,也免得他们住在京城里,对着旧府邸触景生情,更紧要的,也免得他们再生事端。
“对了,茂行,你在南书房行走,你可曾听说过关于珍大哥哥到底犯了什么事?”贾琏百思不得其解,开口问石咏。
他早先听说宁府的罪名,一是国孝家孝两重孝之间聚众赌博,二是有康熙朱批过的密折不曾上缴。可是贾琏思来想去,觉得头一个罪名虽是真的,可不至于抄家削爵下大狱这么惨;而第二个罪名是够重的,可是宁府那些密折都是织造时留下的旧折子,上面俱是江南的气候、水利、收成、民情之类,没什么特别的,宁府又怎么会那么傻,明知新帝要收缴密折,自家还扣留几份?
石咏满面是笑容,冲着贾琏摇摇头。
两人原有默契,贾琏立时明白了,晓得石咏知道宁府所犯之事,但是却不能说。贾琏就也不再追问。
石咏却知道得很清楚,上头要抄宁府,一是因为贾家以前的亏空,二是怀疑宁府暗中结交理郡王。这次恒亲王带人抄了宁府,细细检视从贾珍书房抄出的文字,果真发现有与弘皙往来的证据,虽然宁府所有与弘皙的往来都发生在新皇登基之前,但是因为弘皙身份敏感,足以使雍正深深厌弃宁府。再者贾珍虽是个武职,但是毫无军功在身,全靠祖宗荫庇。因此据石咏的判断,宁府的事,贾琏最好别掺合,别将他自己也搭进去。
“我听说宁府的家产已经尽数被清点出来了,大约是八万两左右,距离宁府那边欠下的亏空,数目还远。远不足以冲抵宁府的亏空,琏二哥若是真想减一减宁府众人的罪愆,怕还是得在这上头想办法。”
“八万两?”贾琏呆住了,“宁府抄家,一大家子的财产,竟只有八万两?”
“是,内务府有个折价表,宁府抄没的东西,除了真金白银,都是往那个折价表一对,就将折成的银两数目记下来。”
贾琏急了,连忙问:“可是宁府那么多书画珍玩,又是怎么折算的?”
想到这一点,石咏也有些无语。原来内务府计算抄家财产的时候,哪怕见了个元代青花瓷杯,市面上能值几百两银子的那种,官员们也只会长声诵道:“旧瓷器一枚,折银,五文——”
五文正是那折价表上旧瓷器的统一行情。
因此,宁府当初购置府中的这些东西,可能曾抛费了几十万两银子,如今被内务府这样一折价,便只折出区区八万两,而宁府被抄出的这些珍宝,也会被当成不值钱的旧器物,在库房里不见天日。
算起来宁府这查抄的八万两家产,绝大多数是地产铺子这些不动产的价值。
“琏二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你放心,我会尽快撺掇庄亲王那边再办一次拍卖,尽量将宁府的物品拍出高价,既丰盈国库,又能弥补宁府上下的过失,想来上面应当是肯的。你这边,也要拿个主意,回头宁府那里财产拍卖了之后,可能还会欠着个几万两银子,你拿个什么态度出来?”
听石咏这样问,贾琏凝神想了想,拿定主意,道:“好兄弟,有你这话,我心里有了不少底。我承袭世职,还未上谢恩折子。既然如此,我就干脆在折子上写,将宁府的债务也担下来,但愿皇上能看在我这一家老小要养活的份儿上,能多宽限通融一年。”
石咏道:“琏二哥放心,这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他支持贾琏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贾琏才能成为雍正需要的那个典型:虽然先人钱粮上有亏空,但只要后人肯努力还上,一样可以得世职、得重用;更紧要的是,正如武皇的宝镜所说的那样,贾琏当真跟个不知计较的傻小子一样,把本不属于他的债务也一口气背下来,上位者才会心生怜惜,从其他方面给与补偿。往后说起来,贾家也能保得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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