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诚亲王赋闲,礼部事务转交履郡王允裪管着,这位十二阿哥自从康熙朝因为哈合其一案曾被重重打击过一回,因此复起之后谨小慎微,此前代皇父管理上三旗,都没有生过错漏。石咏暗想,就凭这么个人,怎么会在封妃的谕旨之中错记名姓呢?
雍正听着也觉得不大对。这原本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雅尔江阿却捡了几个主要的臣子都在的时候,大喇喇地闯到南书房来当一桩正事来说,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不对劲。
而且此刻履郡王允裪自己也在座,听见雅尔江阿的话,茫然无措,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说,允裪究竟是如何治事不谨,错记名姓的。”雍正显然已经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当即提高声音,命雅尔江阿速速讲来。
雅尔江阿当即呈上了早先礼部送去宗人府记档的封妃诏书,并且指出十二阿哥的谬误——他将四阿哥弘历的生母钮钴禄氏的名讳写错,记成了钱氏。
十二阿哥当场发懵,旁边十六阿哥推他一肘,这位才突然站起来,“啪”的一声在雍正跟前跪倒,脸色青白,又惊又惧地高声道:“皇上,皇上……臣弟,臣弟没有啊……”
雅尔江阿马上接道:“可是宗人府接到礼部传来的文书就是这样,打开这诏书的时候,宗人府除了本王以外,另有副宗令与几名笔帖式在,人人都见到,这诏书打开时便是这么书写的。履郡王,你既然身为管理礼部事务的宗亲,便应谨慎行事,如今从礼部交出的文书出了纰漏,难道你竟不应担下这责任吗?”
十二阿哥登时低下头,额头见汗,额角的青筋也迸了出来,身体微颤,一个字也不敢说。
雍正瞥了他一眼,随即将雅尔江阿奉上的文书放在手边案上,随即背着手淡淡向重臣道:“众所周知,弘历之母钮钴禄氏,镶黄旗,四品典仪官凌柱之女。曾得皇考于畅春园召见,并得赐如意一柄。钱氏之谬,竟不知从何而来。”
雍正说这话的时候并不见动怒,但是十二阿哥却抖得更加厉害了。
“诸位先行退下,待朕与允裪说一番话。”雍正一声令下,旁人包括廉亲王、怡亲王等重臣在内,都暂且退下,到养心殿外殿稍歇。
少时便见允裪低着头出来,没有戴着郡王帽子,而是将那帽子顶珠捧在怀里快步往外走,但是却不再发抖了,表情十分平静。石咏在远处瞅着,觉得这位竟仿佛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石咏早就将这“钱氏”的笔误细细的想了一遍。历史上关于弘历的生母,传言实在是太多了,一会儿弘历是海宁陈家之子,一会儿生母又是什么嘉兴钱氏。石咏原本以为这钱氏的传闻就是出于十二阿哥允裪的这一次“笔误”,可是再细想来,十二阿哥笔误,为什么不误写作别的姓氏,偏偏要写做姓钱呢?
就拿他石咏来说,他姓石,但是族里却都是姓瓜尔佳氏的。这是因为早年间瓜尔佳氏有人入关之后改了汉姓,汉姓便是石;这钮钴禄氏也有人改做汉姓的,可是这汉姓却不是姓钱,而是姓“郎”。如果十二阿哥写做“郎氏”,便不会成为历史性的谜团,但十二阿哥偏偏写的是个“钱”字。
石咏想,就这一个字,立时便要生出无数流言。果不其然,从第二日起,京里隐隐约约就有了传言,说四阿哥弘历的生母是一位汉女,其父为四品典仪官凌柱什么的,都是为了掩饰她汉女身份所做的安排。
如果石咏从来就没见过钮钴禄氏,他倒也可能会跟着这些传言去疑神疑鬼。但是他在弘历还只是个小雪团子的时候就见过钮钴禄氏,知道钮钴禄氏身材较高,至少是个矫健的北方女子,而不是个娇怯怯的水乡佳人。当年这钮钴禄氏曾在大冬日里给弘历赶制手套,留给了石咏很深的印象,知道这一对母子当年在藩邸生活也不容易。偏生雍正一登位了,弘历母子竟还要承受这等流言蜚语。
这流言出来没多久,十二阿哥便受了罚,刚刚得来的郡王爵被降为了固山贝子,随着这传言的进一步发酵,固山贝子的爵也丢了,降为护国公。
然而十二阿哥一点抱怨没有,默默受了这些处罚,看他的态度,仿佛雍正罚得越重,十二阿哥便越安心。
因此石咏很怀疑,雍正是不是早就与十二阿哥有所约定,雍正表面上罚十二阿哥,实际上背后对他有别的补偿?
但朝中的倾向令人很是不安,一来,请立新皇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臣子们急切地想知道该如何战队;二来,臣子们甚至开始疑神疑鬼,早先有些站了弘历要被立为太子的,如今又开始摇摆起来,福惠那一派站得更是坚定,其余弘时与弘昼也开始有人问津——这些情形,让人不无担忧地想起,这已经是新君上位了,可为了这储君之争,难道又要上演一回九龙夺嫡?
没过多久,雍正给这些臣子们搞了一次突然袭击。
那时雍正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一众王公大臣,召见时突然宣布:“朕如今诸子皆幼,所以立储之事,朕打算审慎为之。此事虽然不宜公开进行,但是朕为了国祚延续,不得不预先考虑。为此,今日朕特将此事写入密封,藏入匣中,放在乾清宫正中的‘正大光明’匾之后,以备不虞。诸王及大臣们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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