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点点头,道:“宝兄弟,你须记住,世上不止你一人如此,也不止你一人在体会这样的内在冲突。只是像你说的,此事古难全。唯独看你的选择,是去勇敢地承担责任,还是追求内心的释放……或许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人是能够做出不同选择的,只是你还未到那时候而已。”
宝玉:几个月不见,石大哥说话愈发深奥了。
两人坐在茶楼上谈谈说说,石咏也从宝玉口中听了几件京中的八卦。这时候有茶博士过来,对这茶楼上的客人说:“各位,有说书的先儿过来,想捡精彩的说上两段,各位,可会搅扰诸位?”
茶楼上坐了八成满,大部分都一叠声的叫好。石咏见宝玉没有异议,他便也没有出声反对。
便有个说书先生随身带了一只手鼓,走上茶楼,先是向四周团团作了个四方揖,老实地说了一段“各位都是衣食父母”,“有钱捧个钱场”之类的话。接着便抽出一支细细的鼓槌,在那面手鼓上“咚”的一敲,说:“老段子大家想必都听过,东周、三国、隋唐、两宋……这都不新鲜。今儿咱来给各位说个最是新鲜热辣的。”
“青海战事,诸位都知道吧!青海汉王罗卜藏丹津反叛,朝廷大军前去围剿,这奉旨领兵的,就是那一向威名赫赫的年大将军年羹尧!”
底下便是一起拍手叫好。更有人没口子的称赞:“年大将军,那是顶顶厉害的大将,以前的大将军王也没他厉害吧!”
石咏在一旁微吸了一口冷气,他着实没想到,这个时代竟会有这么大胆的说书先生,竟能拿这么“新鲜热辣”的“时事”来当说书段子当众说。
“年大将军原本在陕西驻扎,一听说青海有变,那是立即飞马疾驰西宁救援。岂料那罗卜藏丹津想要先发制人,他帐下有一名国师,据说有神机妙算之能,掐指一算,算出年大将军即将抵达西宁,立即禀报罗卜藏丹津……”
“罗卜藏丹津道,哇呀呀呀,计将安出?”
“国师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登时道,我等立即奇袭西宁,待年羹尧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力争生擒年羹尧!”底下登时一片吸气的声音。
石咏在一旁听得脑后有汗,心想这说书先生还真卖力,一人分饰两角,而且还自带背景音乐的。
“话说那年大将军年羹尧,疾驰西宁,抵达西宁城下的时候,身边就只有几十名兵将啊!”说书先生说到紧张处,陡然一顿,声音转低。这茶楼上的人也都十分紧张,人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说书先生。
石咏却是知道年羹尧驰援西宁之事的,他自然知道那位年大将军平安无事。可是在这一刻令他惊讶万分的是,为什么这些应当是军政要员才知道的秘闻,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一个说书先生当众说出来。
只听那说书先生立即换了表情态度,腰板一挺,做出一副大摇大摆的态势,道:“岂知年大将军率左右数十人坐于城楼上,毫不慌张。命士兵将四个城门全部打开,每个城门跟前派遣二十名士兵扮成百姓模样,洒水扫街。年大将军自己,则命两个童儿带上一把琴,到城上望敌楼前凭栏坐下,燃起香,然后望着罗卜藏丹津大军来的方向,慢慢弹起琴来……”
石咏无奈地低下头,心想:这哪里是什么年公轶闻,这分明就是诸葛亮的空城计啊!
说书先生越说越来劲,口沫横飞:“罗卜藏丹津见状,晓得西宁城里有埋伏,不敢恋战,赶紧疾退。岂料年大将军在此刻,突然手挥五弦,门楼上‘铮’的一声,远远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正有一对大军杀将过来。原来,这正是年大将军麾下岳钟琪岳将军从罗卜藏丹津的后路抄过来,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岳钟琪将军便直接拔了罗卜藏丹津的大营。罗卜藏丹津只带了区区百人,连夜逃跑……”
说到这里,茶楼上已经是欢声雷动,彩声不断。石咏却呆坐在此处完全不作声,震住了有些醒不过神——
都对,完全都对,年羹尧驰援西宁、所带兵将人数较少、罗卜藏丹津偷袭、岳钟琪救援之后才退回守住四川门户,一切都对的上。这说书先生,并不是什么照猫画虎说了一段空城计,他是真的知道青海的战况,才这么说的。
然而石咏自己,日常行走于南书房,也不过是在一两日之前,接到的这般前线急报。石咏此刻心内激荡莫名,心想,这难道真是年羹尧,是年羹尧派人在京里这样说书,要树立他在京里的人望?
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石咏反过来想,如果这根本就不是年羹尧本人所为,而是京里别的什么人,同样能接触到最新的战报,特意安排下这样说书先生……这又会是什么目的,打的什么主意?
石咏凝神反复思考,结果连讨赏钱的小童来到自己面前都不知道。宝玉没办法,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在那小童手里的铜盆里,“当啷”一声。
石咏一惊而醒,赶紧对宝玉说:“该是我来才是!到此饮茶本就是我贺你高中。”他知道贾家非比寻常,不想在这种事上让宝玉破费。
宝玉连忙摇手:“石大哥体恤,我明白,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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