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说毕,织造局里雅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能接下这句话。只有李卫这个老狐狸,一面听,一面在石咏身后偷偷笑了出来。
“当然了,本官也承认,你们以旧织机织出来的布匹,细密厚实,质量过硬。本官想说的是,只要你们产的布真是好布,买主不会眼瞎,在价格上一定会与其他的布有差别。这个你们大可以放心。”石咏的话又软乎了些,郑大带同追随他的工匠们便一起松了一口大气。
“可是,等到新织机也能织出与旧织机一样质量的布匹那时候,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石咏冷不丁追问了一句,对面工匠的笑容登时在脸上又凝住,领头的郑大则张大了口根本合不上,几十号人,惊疑不定,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有些人往甄霓那里看过去,甄霓她们那些女匠人则齐齐地挺直了脊背,表情坚毅,似乎在说,她们一定能够继续改良新织机。郑大等人立即又紧张起来。
看起来,这传统技术,不改良不提升,是决计不行了。
“当然了,等到各位都能以更高的效率,又快又好地制出更多的棉布。我们官府自然也不能坐视。”石咏话锋一转,却又转了回来,“本官奉旨南下,这次是专门为了考察宁波的海关与海贸港口的。将来各位的出产,在满足了国内各处的需求之后,我们也会帮助诸位通过海贸,将产品行销海外。不会令诸位的货品在域内竞争导致一味价跌。各位,你们明白了吗?”
郑大等人彼此望望,片刻后一起跪下来向石咏行礼:“青天大老爷,您这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李卫在石咏背后,早就暗暗笑得肚子生疼。他眼见着石咏又是拉又是打,打一回又拉一回,反复几次之后,郑大等人早已懵圈,旁的一概都想不起,只能乖乖地被石咏牵着鼻子走,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下郑大等人老实了,李卫却接上了他以前的话茬儿:“可是诸位,虽然本官能谅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位虽然是远道而来我们浙江是客,可是各位打砸了杭州织造局里的织机,好歹也算个事儿。你们说,本官该如何处置你们才好?”
郑大此刻早已被石咏教训得没脾气了,垂头丧气地说:“大人,这事儿是草民们做下的,草民们愿意认罚,愿意听从大人发落。”
李卫便让石咏,说此事既是石大人说服众人的,便由石大人处置就是了。石咏则将双方都看了看,开口道:“既是如此,损失既在甄姑娘这一边,到底怎么个罚法儿,便由甄姑娘来决定吧!”
甄霓听见这个,感激地看了看石咏,道:“多谢大人!”
她潇洒地一伸手,将垂落在左肩的麻花辫朝背后一甩,大大方方地站在人前,望着郑大。早先郑大对这群女娘们本有千般不屑,此时尽去了,反而生出些不可小觑之心。
“各位砸毁了我们的织机,我们看在石大人为你们说话的份儿上,可以不计较钱财的损失,但是我们要留几个人下来,帮着我们一起重新再造一台织机起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李卫与石咏已经在她身后齐齐叫了一声好,王子腾则还什么都未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们要请几位熟悉棉纱仿制的工匠,帮我们一起重造新的织机,帮助我们克服此前棉纱过细,织出来的布过疏的缺点。”甄霓说出她的想法,然后伸手一指:“那一位,早先指出织机缺陷的工匠,我们请你在此逗留几日,协助我们。”
被甄霓挑中的工匠,面上登时流露出几分疑虑,往郑大那里看过去。甄霓便说:“到时新织机造出来,我们免费送你一台!”
那名工匠一听,脸色立马不同,马上出列站到甄霓左手边,将头扬得高高的,也不再管郑大如何想了。甄霓便又问:“还有谁想留下来的?”
郑大身后,几十名工匠刷刷地举起了手,还有的高声道:“甄姑娘,我来,我来!”这会儿他们早已忘了以前曾对甄霓出言不逊,骂过她“贱人妖女”了。听着石咏描绘过的前景,肖想着新织机能给他们带来的益处,这些人一起高高伸出手,巴不得甄霓将他们挑中。
郑大面如土色,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方阵营瓦解得这么快,而他自己也突然生出想法:眼前这个姑娘,太厉害,太懂得顺势而进,拿捏人心了。这么厉害的女娃娃,究竟是什么人教出来的?
处理完织造局的这一处纠纷,李卫将石咏请到巡抚衙门去做客。两人提起织工们的事,李卫少不了恭维石咏:“不过只言片语,便立即化解这干戈于无形。茂行你厉害得很那!”
石咏反过来恭维李卫:“又玠你也不赖啊!我出的每一招你都看得真真的,换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一定能做得到的不是么?”
李卫摇摇头,肃然道:“不……我恐怕没有你看得那么远,而且你是在听说了这织机之后,立即就想到了那么远,这实在,不能不令我满心敬佩。”
李卫这么说,石咏反倒没法儿接口了,他能一下子想得那么远,实在是因为,杭州织造局的新织机,名字就叫“甄霓纺织机”呀。
两人谈谈说说,李卫又将口风转到了甄霓身上,对石咏说:“我见那甄霓姑娘,相貌既美,谈吐得体,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茂行,你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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