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年家已经全部都从以前的一等公府搬了出来,搬到了年遐龄之妻昔年从娘家陪送过来的一间小宅里。年熙因为病得很重,所以独自住了一间小院子。年遐龄与年希尧每日为他延医问药,但是年熙这里一点儿都不见好,反而渐渐有了不起之相。
石咏过来年家的时候,石喻也正在年熙这儿探视师兄。年熙已经一阵气急一阵气缓,说话也说不利落了。但见到石咏也赶了来,年熙心怀感激,但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茂行,感……谢来看我,我这是,不中用了!”
石咏道:“看出来了!”
在一旁的石喻:……
年熙也憋红了脸,登时一阵大咳。
早先石咏见到年熙之前,也确实是做好了劝慰一番的准备,可是此刻见年熙已经是这样一副精神面貌,石咏心道:不行,得下猛药了。
石咏接着道:“世人都道年家不中用了,你是年家的一员,这样一副情形也在常理……”石喻在一旁拼命朝大哥使眼色,石咏只做不知。
可怜这年熙,睁大了眼惊恐地望着石咏,已经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我说,这世上的人日后记起年公,会记得他战功赫赫,兵法灵便,也会记得他恃功自傲,擅作威福,结党营私,贪敛财富。可是他们说起年家的子孙,便会说这些子孙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且个个都只是年公的附庸,否则年公膝下,怎么就没能出任何一个为人方正的子孙,立正了证明给世人看:年公只是一时错了,他的子孙后代,却还是有这能耐再站起来的。”
年熙听见,一时哽咽,泪水夺眶而出。在一旁的石喻好不容易意识到兄长原来是友军,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世人养儿育女,总是盼着他们的子女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他们自己一筹。确切地说,一旦孩子来到这世上,他们的生命便不再属于你,你没资格以你的喜好去摆布他们,左右他们的人生。你只能为他们做好一切准备,将来有一日,他们说要展翅飞了,你便要大胆地送他们去飞。因为他们不属于你,他们有自己的人生!”
石咏看着面前这俩年轻人,年熙是因为久病的缘故,迟迟不曾成亲,而石喻已经成婚,但尚未造人成功。这俩在石咏眼里,便都只是半大的孩子。所以石咏口口声声,盼望自己说的一字一句他们能多少听进去些,多少能明白些,只消有一点点启发,打破一个心结,他这一番话,就不算白说。
“那么同样的,身为子女,你们也须明白,你们的人生不属于你们的生身父母,你们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石咏看着年熙,恨声说,“今日皇上曾与我提了一句,说你姑姑病重,而你的消息,是你姑姑在病中唯一关切的消息——”
年熙闭上眼,仰卧在榻上,泪水肆意横流。
“所以,我今日只在这里问一句,年熙,你难道真的没有这个气性儿,没有这个勇气么?哪怕是去尝试一回,看看你能不能熬过这个坎儿?”
年熙不敢睁眼,突然伸出双手,捂住面孔,似乎羞愧万分,泪水从他指缝中涌出来。石喻在一旁想说什么,被石咏比个手势,当下心领神会,便悄悄地出门,去收拾准备。
这时候年熙突然朝石咏伸出双手,哽咽地说了一句:“石大人……救命!”
石咏就在等他这一句,这些话既能激发年熙的生机,足见这个年轻人的根骨不算太差,心里也是有韧劲儿的,只是心思细腻而敏感,容易多想,反倒没有石咏石喻他们这些粗线条的那么皮实。
于是石咏一伸手,要将年熙扶起来,就在此刻,他立时觉得不对。年熙是个比他还略高那么一点儿的成年人,石咏将他扶起来,手上轻飘飘的,再仔细一看,此人几乎完全皮包骨头,体重怕是只有寻常人的三分之二。
石咏见势不妙,当即直接将年熙从病榻上背了起来,他一颗心更是凉了半截,此前他只道年熙是意志力不够强,了无生趣,因此一直卧病,可是现在他总算明白——这位年小哥,他当真病得不轻。
外头石喻已经将车驾都准备停当,且与年家人也都一一打过了招呼,待石咏背着年熙出来,送至车上,石家兄弟两个便陪着年熙,一起往同仁堂那方向赶过去。
石咏看着年熙消瘦的面庞,心里忍不住有一丢丢的后悔,心想:好不容易将人活下去的动力唤回来了,可万一这病症要是治不好,年熙还是逃不过年少早逝的命运,那他这孽造得可就大了。
待将年熙送到同仁堂,乐凤鸣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登时将同仁堂的大夫全请了出来,一起为年熙诊断。其中有好几位大夫,都是替年熙诊了脉之后,默然摇摇头,向石咏表示歉意,随后无声地退出去,表示他们束手无策。
唯独从西北回来的牟大夫皱着眉头,给石咏使了个眼色,石咏心领神会。牟大夫便问:“大人,那件东西,我已经一一都按您说的都改了。眼下若是旁人都没有办法,我能不能试试,给这位公子输液治疗?”
石咏悄悄问他:“你有几成把握?”
牟大夫看了看年熙的情形,一伸手掌,说:“五成!”
石咏一呆,这时候正好年希尧也自后赶到。他如今名义上是年熙的父亲,听见牟大夫这么说,叹息一声道:“大夫,无论有几成把握,都请尝试一回。我们这里,也早已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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