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身子抖得象秋天里随风飞舞的落叶。
突然,商家的厨房里点上了一盏马灯,淡淡的光影映着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他坐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时不时轻轻一笑。
白雁从chuáng上起来,走到门口,对着那昏暗的灯光,也笑了。
商爸只读到初中,商妈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商明天却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喧哗的男生。他拿过奥数奖,拿过作文奖,得到全县十佳好少年的称号。这些都不足为奇,最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在全校运动会上拿过100米跑冠军,迎风而跑的样子让全校的女生都疯狂了。他优秀得让人窒息,却又那么真实地每天出现在校园里。
和他同胞所出的商明星不知哪块弄错了,简直就是他的反衬,除了遗传到她妈妈的一张利嘴,其他无一长处。因为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落到了和比他们小二岁的白雁一个班。
白雁成绩也好,但她非常的低调,除了上课,学校里任何活动都不参加。即使这样,她仍在学校里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她的妈妈是白慕梅。
早晨,白雁出家门,隔个二分钟,就听到商家的院门“吱”地一声, “妈妈,我上学去了。”商明天高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文化大院。一些存心找事的男生翻翻白眼,从白雁身边跑远。
他们曾经故意惹过白雁,可是那个优等生商明天象不怕死的冲上来,不是对他们严词斥责,就是拼了命地和他们对打。有次,还闹到学校里,他们差点被学校开除。
放学铃声一响,白雁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商明天已经站了一会了。这次,是他在前,她在后。
风,微微地chuī着。夕阳西坠路边一蓬茂盛的野花开得正浓。
慢慢地,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偕走。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商明天的书读得真多,他给白雁讲古代的故事、外国的传闻,说他的梦想,他的抱负。
白雁扭过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在chūn日的阳光下,灵动秀美。
两人走到文化大院前,商明天停下脚,白雁会意地一笑,先跨进大门,五分钟后,商明天走了进来。
虽然白慕梅对她冷冷淡淡、整日不在家,虽然她被别人戮着背脊骂“小杂种、小白骨jīng”,可白雁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美、过得真快。
过年过节时,文化大院里比平时更加热闹了,家家户户欢声笑话,这越发衬得白雁家中的清冷和寂寞。
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在过年时,也会奢侈一下。商妈有一双巧手,炒的咸gān花生,做得炒米糖,腌得腊肠、jī腿,白雁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得见。
白慕梅这个时候更是不见人影,白雁会做的饭菜有限。端着饭坐在桌边,白雁怎么也咽不下。她扭头看商家的厨房,里面水汽腾腾,商明星缠在商妈的脚边,突然伸手偷偷捏了一口菜塞进嘴巴里,惹得商妈一声大吼。但那吼声是带着笑的、宠溺的。
白雁不禁红了眼,她不是眼馋那一盘盘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她是好羡慕那一屋子的温馨。
天黑了,文化大院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白雁窝在房间里等chūn节联欢晚会,院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她以为是白慕梅田来,跑过去开门,商明天站在门外,手里面提着个纸袋,她一下闻到了热腾腾的气息,小脸突地胀红了
“我不要。”她知道这一定是商明天偷拿给她的。
她一个劲地往后退。
商明天笑着抓住她的手,把纸袋塞过去, “傻瓜,是我给你的。”同时塞进来的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枝笔,应算是新年礼物吧!
她愣愣地接过,商妈又在叫喊商明天了,商明天没来得及多说话,就走了。
白雁捧着纸袋,泪水夺眶而出。那时,她十三,商明天十五。
十四岁那年的冬天,白雁感到胸部发胀,身高一下子抽长了许多,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肚痛得厉害,然后,下面出血了。她吓得六神无主,在屋子里团团的转,刚好看到商明天到厨房来,她第一次主动跑过去敲厨房的窗子。
商明天一听,忙和她一同去了医院。
值班的是中女医生,笑了,告诉白雁,这不是病,而是她长大了,以后就是大姑娘。
两人出了医院,外面下着雪,两个人把身上的钱凑齐了,在超市买了一袋卫生巾。
风雪中,商明天呵着手,站在公共厕所前。白雁从里面出来,对着他羞涩一笑。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到了一起。
这qíng景,还是被商妈知道了。
商妈破天荒地,没有骂,也没有哭,她两天两夜,不合眼,也没喝一口水、咽一下米粒。
商明天说了什么,白雁不如道,但她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欢的人,都能走到一起的。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合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商爸、商妈不是坏,而是他们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商明天的身上,他们寄予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厚望。
他们对于白慕梅灿烂的生活一直不齿,对于她同样是一脸的轻蔑。如同《流稂者之歌》里面写的一样,小偷的儿子也会是小偷,白雁一定会是一个小白慕梅。这种认定根深蒂固,不是用时间,用道理就能让他们说服的。他们视她如同瘟疫一样,唯恐她污了明天的清白。
她知道明天对她好,可是他们却是没有明天的。即便明天顶住全部压力,硬和她在一起,她看着伤透了心的商爸商妈,明天和她会幸福吗?说不定,倔qiáng的商妈会以死相bī。
能给明天幸福,又能让商爸商妈接受的女子,一定在某个地方,但肯定不是她。
她很早就知道,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做不到。
初中一毕业,白雁报考了护专,并顺利录取,她读护一时,明天正进入紧张的高三学期。
两个人离得运了,可是明天每两天都会给她写信,告诉她学校里的趣闻,告诉她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她回信说,护专很大很美,她有了一个好朋度,叫柳晶。她没有告诉他,她想他想到从梦里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过了正月才会回云县。白慕梅记得给她留下下学期的学费、书费,却忘了给她寒假和开学后的生活费。
剧团里收房租、水电费的大伯都到门上催过几回了。
她愁得几夜都没办法睡着,突然想起来这一年的qíng人节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动。她跑了几家花店,求qíng似的从人家那儿批发了几十朵玫瑰。批发一枝玫瑰三元钱,在qíng人节那天卖出去,一枝十元钱。
那个年伐, 十元钱是什么概念。可以买十几斤大米,可以缴一个月的水电费,可以买一身粗棉布的内衣。
如果把几十枝玫瑰卖出去,白雁就可以撑到白慕梅回来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着冻雨,冷得出奇,可是却拦不住相爱的人火热的心。她先是在几家咖啡店门口卖,然后又去了肯德基店。
卖花的人很多,生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清清淡淡的,过一会,卖出去一枝。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点,感觉人都冻成了个冰棍。商明天撑着伞站在她身边,不时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窝下暖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衣领里,chuī着热气呵着。
终于,手里的玫瑰只剩最后一枝了,白雁开心地直笑。
“白雁,这枝咱们留着,我来买。”商明天看雨大了起来,舍不得她冻。
“不行,你要玫瑰gān吗,好贵的。你爸妈赚钱那么辛苦,不准乱花。”她象个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词。
商明天看着她,没有言语。
对面走来一对相依相偎的qíng侣,白雁从伞下跑了出去,帅哥,给你女朋友买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着,撒娇地看着男友。
男孩子有点心疼,不过,还是大方地买下了花。
白雁拉着商明天站在路灯下,一遍遍地数着钱,兴奋得又蹦又跳。 “明天,我们去奢侈一回;好吗?”
白雁所谓的奢侈就是去饭馆吃个饭,都大半夜了,除了几家面馆和咖啡店,其他都关门了。
两个人去了家面馆,要了两豌青菜面,呜噜呜噜,吃得个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象活过来了。”白雁揉着脸颊,舒服地舒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你刚刚说最后那枝花不要卖时,我真有点动摇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爱qíng,因为她又美丽又高贵。天寒地冻的,看着一枝娇艳的玫瑰盛开,不谈价钱,光想着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温暖,好làng漫。但làng漫还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目前和我无关,所以我还是务实地把她卖了。”
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怜惜,他站起身结账,她抢着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都住在剧团大院里,到了大门口,她停住脚, “你先进去,不然你妈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不,你先进去。”商明天把伞塞到她手里,摸到她头发湿湿的,心疼地替她竖起衣领。
她笑笑,哼着歌走进大院。
商家的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妈妈在边织毛衣边为商明天等门。白雁对着那个剪影,羡慕地叹了口气。不过,这种心qíng只是一闪,她捂着装着钱的口袋,快乐地弯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温度仍然很低。白雁起chuáng,刚在做早饭时,听到有人轻叩门。
她打开门,只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闪。窗台上放着个纸盒,她打开一看,纸盒里装着一只塑料的发卡,还有一只纸做的玫瑰。纸是红色的,写对联的那种红纸。玫瑰做得很bī真,绷开一看,娇媚秀美。
她抬起头,商明天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对着她羞涩而又温柔地笑着。
商明天因为成绩优秀、身体合格,被空军学院招去。商家在院子里足足放了近一个小时的鞭pào,文化大院里飘dàng着浓浓的火药味。
商明天在临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灯下,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紧紧咬着唇。
这样的表白,只是向她坦诚他一直以来的心声,可是却也是结语。
这个男孩,以后会长成帅气的男人,温柔、体贴、细腻、深qíng,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象他这样子爱她了。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得愿意付之于生命,可是,她却不能嫁他。
她能拥有的,只有那朵纸做的玫瑰。
她仰起脸,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齿,吻到了她嘴边咸湿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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