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鼠疫实在厉害,主君连试好几帖药仍不见一丝成效,崔妙晗的医术比主君略胜一筹,是治疗鼠疫唯一的希望了。
寻梦心领神会向安置所狂奔而去。
当她赶到安置所时,崔妙晗正与众医正商议改进鼠疫的药方,但隐约出现了分歧,各抒己见,吵得不可开交。正一筹莫展之时,听闻师兄染上鼠疫,二话不说随寻梦走了。
两人马不停蹄赶回那间铺坊,刚推开室门,却见江玄之撑在案几前写字,听见声响他抬头望来,崔妙晗看到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双目微红:“师兄……”
“……”好不容易送走一个,怎么回来了两个?
江玄之吃力地扯出一抹笑,挣扎着要从案前站起来,眼前忽然一阵发黑,感觉那两人冲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了他,可怜他现在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扶着他躺到床榻上,崔妙晗取出银针在他身上的百会、膻中、内关等几处大穴施针急救,江玄之悠悠醒来,气若游丝地望向崔妙晗:“妙晗,我或许可以与你说说此次鼠疫的详细病症。”
“师兄……”崔妙晗哽咽道。
“此次鼠疫起病急,传染快,染病者先是……”
“我去给你们备午膳。”寻梦不懂医术,也不想听他说这些,匆匆撂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
备膳只是临时找的借口罢了,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何况铺坊内并无食材,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遑论她这个不巧之人。
隔离区的膳食由官府派送,临近午膳,府吏专程送了膳食过来。寻梦端着膳食走向室内,在门口看到两人在商议药方的改良。
“师兄,医正们试了数个方子,成效甚微,唯独这个药方稍有效用,但只适用于刚感染上鼠疫的病患。我昨夜抄录了几个药方,发现其中一个药方与医正们的药方不谋而合,不过大黄的份量增加至五钱。”
江玄之半躺着看竹简:“这药方近似猛烈,疫者身体虚弱,恐怕承受不住。”
“我也有此顾虑,可医正们的药方又太过温和,所以,我想将大黄增加到五钱,再辅以干草五钱。师兄觉得如何?”
江玄之沉吟道:“大黄五钱近似猛烈,与干草等分并用,可缓和药方的烈性,可以一试。”
药方似有新突破,崔妙晗精神抖擞地向外面跑去,连午膳也顾不上吃,可寻梦并没有因她的雀跃而受到鼓舞,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端着午膳走进去:“该用午膳了。”
江玄之观她面色不善,没有出言招惹她,默默端起清粥享用。他向来食量小,如今患病越发咽不下食物,还没吃几口便将碗筷放回托盘,那碗清粥几乎看不出动过的痕迹。
寻梦也不多言,端起托盘要离开,可江玄之却唤住了她。
“梦儿。”江玄之轻言细语道,“离开这里吧。”
寻梦明白他要将她撵走的心情,无非是怕她也染上鼠疫,但她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好意。她感觉心口压着一块巨石,而巨石下压抑着她的火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她紧紧捏着托盘,指尖发白,极力隐忍道:“你为何不劝妙晗离开,单单让我离开?”
江玄之自然也不愿崔妙晗涉险,但她是医者,生平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他没有理由劝她,也劝不住崔妙晗那个医痴。他叹息道:“妙晗是医者,治病救人是她的责任,但你不同……”
“我是大炎朝的公主,更有责任救助炎朝子民。”寻梦虽受封为南阳公主,但私心里从没有将自己当成公主,没想到初次正视这个身份竟然是被江玄之所迫,但她实在不是什么舍身取义之人,嘴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实际上只想顺理成章留在他身边而已。
江玄之一噎,竟不知如何反驳。
寻梦将托盘放在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走回床榻前,质问道:“这是什么?江御史可真是深谋远虑,连身后事都交待清楚了。”
江玄之无视她的冷嘲热讽,默默阖上眼:“鼠疫病患没有活过一日的。”
一日之限,转眼将至。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送我走?”寻梦偏过头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平静而略有哽咽,“听说患鼠疫而死的人,尸体要立刻焚烧,若是你不幸……我岂不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吗?易地而处,你会舍我而去吗?”
江玄之闭目不语,心口仿佛有什么撕扯般地疼,从不想与你道别,亦不想你伤离别,可惜天道无常,命运不许。恍然想起山阳郡韩岱与齐素的感情波折,他忽而苍白一笑,他没有成为韩岱,但或许将成为齐素。
他发自肺腑地低低一叹,似要将此生的遗憾全灌注在这声叹息里:“梦儿,我无力再抱你了。”
寻梦的泪汹涌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地,甚至没在脸颊留下多少泪痕,心底的那块大石没被怒火掀翻,反而被泪水冲散。她扑到床榻上,连着锦被拥住了他,一边痛哭,一边说道:“我可以抱你。”
江玄之眼眶微红,原以为五岁那年他已经流尽了泪,此生再无一人一事可以让他体会到哭泣,却原来还有一人,让他眷恋不舍,让他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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