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如此迷惘
夜阑人静,江玄之独自站在屋前,仰望着苍穹中那轮弯月。几朵浮云缓缓飘移,一点点遮住了那弯月,清寒的月光便黯淡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轮弯月,置身于一片漆黑迷惘里。
然而,是浮云遮住了弯月,还是弯月躲进了浮云中?
妙晗从宫中回来,告诉他寻母病故,原因是内伤导致心疾恶化,不治身亡。妙晗不知寻母的内伤从何而来,可他很清楚,柏梁台前父亲曾经一掌伤了寻母。虽说是一场误会,但到底与他们萧家有关,难道冥冥之中因果在循环无尽?
不用问他也知道寻梦定然悲伤不已,谁失了生母还能无动于衷?她还没从他的绝情中恢复过来,如今又遭逢生母逝世,这样双重的打击她能熬得下去吗?此刻她是否已经入眠?还是像他这样对月无眠?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痛苦也接踵而至。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想到她胸口便钝钝地疼,也许是他绝然从柏梁台离开时,也许是他拿剑指着她时,也许是亲眼看着她摔玉离去时……他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低估了她的感情,也高估了他的从容。
如果她不曾追上来,他们或许可以静静地相忘于江湖。可偏偏她追上来缠着他,每次他都冷漠以对,可无人知晓那样彼此折磨的相处,竟也叫他心中生出几分雀跃,至少她还在身边。
可是他不能放纵自己。
从小到大,他心中都有明确的原则,条条框框般清楚明白。死去的是他的生母和亲人,他不是圣人,无法原谅陛下之过,不再伺机报复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可让他与寻梦在一起,他实在迈不过那道槛,每次见到寻梦,眼前都会浮现出母亲临死前的模样,让他陷入挣扎和痛苦里。
十多年来,母亲仿佛是他无形的支柱,支持他一路前行,风雨无惧。可命运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他爱上了仇人之女。他放不下母亲之死,即便强行与寻梦在一起,又岂会毫无嫌隙?如果注定无法在一起,何必多做纠缠增加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他有必要下一剂猛药,让寻梦彻底断了念想。
那日,他瞥见她的影子在屋角一晃,他便知道他所期盼的时机来了。当邹楠邀他去东瓯国时,他迟疑地答应了。其实,他早已习惯炎朝的人情风貌,未必会真的随邹楠去东瓯国。
当邹楠提到木棉花时,他想到了她那支木棉树制成的木簪,他曾因那支木簪将她关进了京兆狱。不知不觉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仿佛随便一句话或是一个物件就能勾起一段回忆。
当邹楠刻意为难她时,他故意站在了邹楠一边。她脸上情绪涌动,他仿佛心有灵犀般清楚明白。她抓着他的手臂祈求他不要走,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就要不顾一切答应了,可残存的理智让他绝情地拒绝了。
他以为她那样热烈的性子,一定会发作一通,然后勃然大怒地离去。可是她没有,她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平静里。需要多大的痛才能变得如此反常?他一定伤她至深,大概在她心口捅了无数个窟窿。
仿佛为了表明她放手的决心,她狠狠摔了那块水苍玉,绝然离去。
她终于如他所愿地放手了,可他为何一点愉悦的感觉也没有?他抬起手,掌心躺着那块玉佩,虽经玉匠修补,但无法完好如初。裂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交错纵横,如他与她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他忽然有些迷茫,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是什么?是对逝者的孝道,是自己的大义原则,还是对仇恨的执着?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走到这样的境地,仿佛掉进了自己编织的天罗地网,要将自己生生困死在里面。
生平第一次如此迷惘,难道他真的错了吗?他悲催地发现,身处这样的局面里,无论作何决断都是错的,终究要有所辜负。
父亲见他神思不属,心平气和与他说了几句话:墨儿,你考虑到了父亲、母亲、还有萧家,可你曾考虑过她和你自己?除了那点血脉,她到底有何过错?而你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许他太贪心,想要的东西太多,却无法兼得。
他默默地握紧玉佩,转身向屋舍走去,走了两步却忽然顿住,转了个方向朝寻梦住过的屋舍走去。自从寻梦走后,他无数次想走进那间屋子,最终都是徘徊离去,但这次他终于走了进去。
寻梦在时,每到夜晚屋里的灯都会亮起来,而她走后,屋内漆黑一片,那盏灯再也不曾亮过。借着那黯淡的清辉,他隐隐看清了屋内摆设,榻上锦被凌乱,案上玉屑还在,仿佛亲眼见到她在晨间懒洋洋地起床,在夜晚专心致志地雕玉。
冷风拍打着窗户,大咧咧地灌了进来,幻影一瞬间随风消散。他怅然若失,呆呆地坐到了榻上,良久他关了窗户,躺在榻上默默闭上了眼。
隔日凝香殿内,寻梦坐在梳妆台前,任怜心折腾她的头发。时间果然是悲伤的良药,她终于彻底接受阿母离世的事实,虽然想起往事还是会伤感,但她答应阿母会活得好好的,总要学会向前看,努力向前走。
忽然,她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问道:“怜心,我这是着凉了?”
怜心一边挽发,一边笑道:“公主,你没听人说过吗?打一个喷嚏是喷嚏,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连打三个喷嚏才是真的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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