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会儿,马车停在了皇极殿外,苏妁跟在谢正卿身后下了车,他往哪走她就往哪走,不敢擅自行动。
今日之事,她总觉得一句谢谢是远远不够的,可是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今晚若非首辅大人在,苏家定是要出大事了。
可是人人都道大恩不言谢,既然不能嘴上说,那总应做点儿什么。想到下午用饭时一桌子的美食都只是自己在享用,而首辅大人却只动了三下筷子。
苏妁突然想去帮他做点吃的,他如今肯定饿了。
脑子里边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苏妁边亦步亦趋的跟在谢正卿身后,等她恍过神儿来时,竟发现自己已迷迷糊糊的跟着他进了寝殿。
她脸上怔了下,然后福了福身子行个常礼,既而转身想从小门先回自己的小寝殿里换身衣裳,毕竟今日这一通闹腾也是有些狼狈。
只是刚转身走了两步,苏妁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命令式的语气,那声音中气十足,沉浑有力,带着不予置喙的坚定。
“今晚你睡在我这儿。”
第六九章
时已至白露, 夜半的凉风卷着几滴小雨拍打在窗牖上,就着寝殿内熄得只剩一盏的昏黄烛光, 显得有些凄凄哀哀。
苏妁躺在龙榻的最里侧,朝里侧着身子, 独盖一床被衾。重重幔帐将她与谢正卿遮护在这张一丈见方的龙榻上, 她已尽可能的贴里挤在雕花门围子上, 始终睁大着双眼, 心中惶恐不安,觉得这一夜隐有危机四伏。
谢正卿的命令她不得不从,他要她留在身边儿睡,她便别无选择。可这种事又叫她如何坦然面对?她僵着身子直崩崩的横在床上, 累了连扭动一下都不敢,生怕让那人发现她还未入睡。
算起来上床也有小半个时辰了, 谢正卿却依旧倚在床头的书橱搁架上,手里翻着一本又一本的奏折,既没有要睡的意思, 也没有碰她的意思。不过据依苏妁之前的留意,书橱搁架上共放着十五六本奏折, 算着这会儿也该要见底儿了。
终于,她又听到谢正卿将奏折放下的声音,这回却没有再拿起一本。他全看完了……
苏妁不由得抓紧了被子, 咬着下唇,瞪大眼睛细细聆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接下来,便忽的眼前一黑, 最后那一盏灯也被谢正卿吹熄了。
她紧张的理了理身上的寝衣,尽可能将自己包裹的安全些。宫婢们送来的这件寝衣是冰蚕丝质的,轻薄透气,却让她难以安心。
“我今晚不会碰你。”背后那个沉磁的男人声音仿佛是贴着她的耳畔发出,还有团团热雾侵袭着她的后颈。
他这是发现她没入睡了。
“大……大人,民女不懂……”苏妁颤颤巍巍的,他的话虽令她好似解脱了般,可又带来了有如百爪挠心的费解!他到底为何非要将她留下来同床共枕,难道只是故意吓她?
接着苏妁就觉得肩上一沉,一条胳膊隔着被子压了上来,同时谢正卿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不喜欢雨夜。”
说罢,压在苏妁身上的那条手臂往回揽了揽,将她连同被子一并捞入怀里。
与虎狼共枕固然可怕,但听了谢正卿的话苏妁也略微踏实了些。他只是不喜欢雨夜,想怀里抱着点儿什么,这种感觉她也曾有过,故而她信他真的无意用更过份的方式欺负她。
他不过就是拿她当个暖怀的物件儿罢了,在他眼中,她跟那些丝绒枕、锦被、暖炉……无任何区别。
不过也正因着谢正卿将她搂在了怀里,才使得她原本直僵僵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在意识到并无更大的危险后,苏妁竟渐渐入了梦乡……
梦中,还是那副场景。
红日当头,苏家三十余口人跪于高台上,身后举着大刀的汉子一脸的凶神恶煞,那刀锋在阳光下泛着萧萧寒光。
谢正卿依旧着那身玄色朝服高坐在御辇车之上,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他说苏家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他给了她机会,是她没有抓住。
接下来苏妁便再次听到那些悲嚎声和恸哭声……
“啊——”她尖叫着醒来,额头已是吓出一层冷汗!紧接着她感到身上一紧,陷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别怕,我在。”谢正卿那低沉的声音就贴着苏妁的耳畔,她甚至感觉到他好似在她的耳垂儿上轻咬了一下,顿时一股子麻麻痒痒扩散至全身,她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缩了缩,手中紧紧攥着他环过胸前的胳膊。
借着这个怀抱的温暖,苏妁稍稍平复了些,只是手仍然紧紧抓着谢正卿的胳膊。
他便在她披散的头发上用力吻了几下,那温热的力量透过如丝绸般软顺的青丝沁入她的肌肤。
谢正卿猜的不错,苏妁果真是见不得血。
上回是他当着她面儿处置了两个舞姬,她当晚便做了噩梦。这回锦衣卫又在她眼前斩了汪家护卫的胳膊,他便料到她这一夜必受梦魇困扰,无法安寝。
旁人的噩梦多是醒来便能认清只是虚假罢了,可苏妁的梦却不同,她的梦好似与现实有着丝丝牵连,即便是人醒来,也仿佛逃不开对那梦魇的恐惧。
他虽不知她的梦里有何妖魔鬼怪,但他留她在自己身边,便是相信自己能镇住那些魑魅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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