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变化都是悄然的,外形、气质,或许还有内心。
“你说上官师叔有没有猜到,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呢?”
“我不知道。”方敛老实说。
“小平子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她咄咄逼人。
方敛垂眸不语。
她走近几步,看他的眼神却全然已经变了。
让人感到疏远而陌生。
“从长安城回来的第二天,纯阳宫是不是你值守?”她问。
方敛咽了一下唾沫,“是。”
纯阳的每个殿堂都有弟子轮流值守,冬天香客少,常常一个弟子值守正、偏三殿。那天确实是他在纯阳宫当值。
“我那天去纯阳宫找你了。你不在正殿,我就去了偏殿。”
那晚他们从长安城回来,柳画心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应该没有向方敛确认过就随便怀疑他,虽然他身上的疑点确实很大。
可是柳画心认为,他没有理由向柳家通风报信。就算出于站在纯阳的立场考虑,也没有人会傻到把她往柳家那里推,这样,她在一气之下把秘密透露给朝廷的风险只会更大。
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她和方敛四年的友谊连这么一座小小的山丘都越不过去。
她要亲耳从方敛嘴里听到答案。
方敛听了她的话,顿时紧张得冷汗直流,“我那天,没看见你。”
“当然,因为我没进去。你猜我听到了什么?”她笑一下,莞尔倾城。
方敛愣住。
“我……”
“很不巧,我只听到几个关键字眼。门规、刑罚、放逐……”她的声音慢慢变轻,萦绕在他耳边,像妖精的谜语,“还是我没听到的后面,还有杀人灭口?”
方敛俊朗的五官因为心痛而微微扭曲,“画心,我们是名门正派。”
柳画心哑然失笑,此刻耳边回响起的竟然不是坐忘也不是逍遥,而是昔日长安街市上西域的少年掷地有声的质问——恃强凌弱、护爱不能,就算是名门正派又有什么意义?
她笑着笑着就落下来泪来,容颜粲然如戏到高潮时悲鸣一曲的青衣,“名门正派如我,到头来还不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方敛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神,双手握拳,两眼通红。
最终拳头松开,还是假装云淡风轻地对她说:“画心,没有误会。我只想让你相信一件事——也许我有朝一日会叛门,但绝不会叛友人。”
被他说得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她却听出了承诺的意味。
但方敛还是看见她眼神中不可或免的失望。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星辰的陨落。
次日,柳画心出师下山。
又过三日,从长安城中传来柳家不许她嫁给一个西域蛮子的消息。
方敛再托人去打听,却已经探不到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数日过后,他得到柳家小姐被许配给岭南郑氏的消息。
师姐妹们疑惑她怎么会突然改主意,有人揣测,“西域人漂泊孤零,终究不算好去处,听说岭南郑家的青年虽然自幼丧父失母,但却在叔父一家的照拂下送入万花谷,承袭郑家世代从医的家业。”
众人方纷纷颔首认同,一场议论就此尘埃落定,被打上了结局的印记。
就在这消息传过来的当天,纯阳再次鹅毛飞雪。
方敛站在如今空无一人的莲花峰顶朝下望去,回想起在长安城的那晚,西域少年对柳画心说的那句话,在他看来颇有些胆大妄为。
“你想求死。”
潇洒如她,怎么会想要求死?
是一个陌生人第一眼就看透了她,还是他真的太不了解她?
昔日在莲花峰时,柳画心站在这里,望下去时是怎样的心情?她真的对这个世界有过哪怕一瞬的动摇,想要像飞雪一样跌落谷间吗?
再回想往事,方敛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满是后怕。
还好他那时来了。
还好。
寂静的山头传来松软的积雪被踩碎的咯吱声,方敛回头,看见一个仙风翩然的人影。
刚刚松开的拳又重新握起来。
“好巧。”他淡淡地说,别过头,看雪压满枝。
没有坐忘无我,仿佛也不觉得冷
。
“她怎么会贪图‘好去处’呢。”沈灵风目视前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方敛说话。
这句话,方敛倒是认同。
又听他继续道:“她的性子,不怕漂泊孤零,只怕囚禁余生。”
可是没人能给她自由。
听到这儿,方敛默不作声地笑了。
唇角上扬,一如当年柳画心入山门时计划得逞的小得意。
以前她总是笑他怂,别人不打不相识,他和柳画心,恰恰是不怂不相识。
短短四年,他在柳画心身上学到的不多,真不多。现在,是时候检验成果了。
第176章 天道
是夜,北风呼啸。这是今冬最猛烈的一场雪。
各房的弟子无一例外都在晚课后躲进屋里,早早熄了灯。翌日雪停,是要早起扫雪的,少不得要早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否则早课打盹也要挨骂。
沈灵风房内还亮着灯,透过窗棂,淡影疏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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