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之前,倘若是一对凡人,走到生命尽头也是寻常之事。
但我觉得,事实并不如此。
果然,她补充道:“外头那么多怨灵,便是天帝或释迦亲临,也不敢说自己能一举将那些怨灵全都渡化,何况只是一个凡人。他为了护住自己的妻子,本来就生了执念,最后也被吞噬了,与那些怨灵一道,将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千方百计要阻住来去之人。后来他的妻子问完了话出去,被虎视眈眈的怨灵困住。她本就执念深重,自然是再也挣脱不开,被千千万万的怨灵一起噬咬而死。似乎……啃噬得最起劲的,就是她的丈夫。”
三生石畔其实气候很好,仿佛春日。
但听完那女子的话,我忽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汗毛倒竖。
菡净……我与他才相识多久呢,我才不会成为他的执念!
“既然来了,不妨说说你想问什么,若不是什么人心不足的言语,我便与你透露一二。”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顾不得想别的,连忙道:“求神女帮我寻找一人的转世,只要知道今生他生在什么人家、过得好不好,也就够了。”
“什么人?”
“他叫……莲生。”
三生神女反身向那巨大的三生石走去,挥袖一拂,那石上的红线就仿佛活过来一般,从石上漂浮起来,舒展延伸,在半空中构成一幅繁复的线图。
素手虚虚一捻,其中一条红线就仿佛被捻住一般,从密密麻麻的线图中被抽出,独自悬在空中,却是以生在石上的形态。
三生神女看了片刻,又是一挥袖,那些红线便又回到三生石上。
“你要问他这一世还是再下一世呢?”大概是见惯了生死,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色是平静的,没什么波澜。
什么叫再下一世?
“他……寿终了?什么时候的事?”能问出这话,便是他刚刚寿终不久还不曾再转世为人。
大约是我的神色太过震惊,三生神女的眼底浮现出几丝悲悯,“就在方才。”
“寿数几何?又是因何而死?”我追问。
她没计较我的失礼,只是道:“时年廿四,自尽而死,用自己的佩剑。”
“为何?”
三生神女顿了一顿,忽地看了我一眼,笑道,“与你同来的那一人,几乎对你是以命相护。若让他知道自己拼命护着的人心心念念地却是要打听别人的消息,你说……他能瞑目么?”
“什么瞑目不瞑目的?你说什么!”我已不在乎自己是在与谁说话了,几乎是咆哮着问出口的。
“区区一个凡人,哪怕心志坚定,不被迷阵困住,可这些千百年的怨灵又岂是好对付的?一人对千万怨灵,岂不要被生吞活剥了?”三生神女摇了摇头,“他倒是意志坚定,不愿沦为怨灵,便横剑自刎了。”
菡净……今年年岁几何我不知道,不过看上去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
他怎么会自刎了?他的佩剑可是却邪——威力无匹,却伤人魂魄。
“你是说……”
我没说完的话,被三生神女自己补完了,“你费尽心思要寻的那个人,其实一直在你身边,而因着你的执念,他现在……死了。”
前世他是莲生的时候,原本是要入琉璃界的,却因我的缘故,最终入了轮回;也不知是轮回几世之后,他成了菡净,道法精神,心思单纯,若是不出岔子大约能得道成仙,却又遇上了为了寻找莲生魂魄的我而害他再次身死。
后来有一段时日的事我委实记不得了,据说是因为我悲伤过度而发了失心之症。
听后来照拂我的人说,我因擅闯鬼界还妄图寻找三生石而惹下大祸,阎罗一状告到天帝处,我那父王便终于舍得管束于我,将我送上九阙天去挨了十道雷劫,又在东海深渊看管两百年。
不过天帝只字未提三生神女之事,想必是真的被瞒下了——她不许,阎罗也不敢提。
那么这样,她也应该是完成了与我的约定,护着菡净的一缕残魂送去转世,且逼着阎罗答应菡净转世之后,他的容貌不变。
只是我从东海深渊被放出之后,听闻老天帝神寂,长子扶舒继任,三生石畔的神女携着三生石嫁入九阙天,成了新一任的天后。
我没有神职,又不是东海得宠的公主,是不能随意出入九阙天的,却是没有这个机会去向她道谢了。
待我能自由走动后,我又去了凡间,执拗地寻到了菡净数世之后的转身——张耀轩。
这一世的他未曾修道,不过是个普通书生,家境也很贫寒。但我仍旧设计嫁给了他,一直对他百依百顺,哪怕他病重的母亲对我百般挑剔,我也忍了下来,还想尽办法替她治病,一直恭恭敬敬地伺候她到过世。
毕竟张耀轩到了这步境地,都是拜我所赐。
我以为只要对他好,也便足够了。
只是我没有算到人心与世道。
菡净在忘川里便伤了魂魄,又被却邪刺伤,那魂体便不再如曾经一般洁净无暇,而是与寻常人一样,生出了贪、嗔、痴、爱、恶五毒,对权力富贵也开始比从前变得向往。
52书库推荐浏览: 温翡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