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随着血液在流逝,江芷阑觉得身上一阵发冷,脑中也是一片混乱,恍惚间,从前的一些片段在脑中划过,来来去去,却都是那个人。
他说——芷兰?哈,沅有芷兮澧有兰,果然好名字。
他说——阿阑,你于我、于敦煌而言,真的很重要,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他说——我本不想瞒你,也不想走这条路,可是敦煌岌岌可危,我别无选择。
他说——我知道你不屑于听,也知道这几个字说出来于事无补,可我还是……代表敦煌的子民,谢谢你!
他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准许,你别想着轻生。
他说——你不想出嫁就罢了,敦煌还不需要靠着一个女子来救。
他说——这个璎珞给你,展白说古玉璧可保平安,我希望你……在余下的日子,可以安康无忧。
他说——我已与龟兹王商量好了,以我敦煌全城财富交换,他护我子民安稳。待他们西迁,敦煌便是一座空城,再也不需你来祭奠,你也与他们同去吧。
他说……
……
原来她的一世这样短暂,须弥之间便已回忆完。只是不知道若是未遇上那个人,会有什么不同?
眼皮越来越沉重,江芷阑慢慢闭上眼,委顿于地,如同失去生气一般。而壁上的飞天却是越来越亮,渐渐地,周围所有的壁画都开始发出血红的光芒,越来越亮,红得刺目,红得惊心动魄。其他壁画上的飞天也逐渐生动起来,似乎马上就会从画上飘然而下一般。
所有的壁画都如同被鲜血浸透之后,地上的江芷阑忽地睁开眼,只是眼神却是涣散的,再也找不到从前的灵气。她慢慢站起身来,双手结印,轻启朱唇,一串佶屈聱牙的古老咒语便慢慢从她开合的唇瓣间流泻而出……
* * * * *
陆展白被几个画魅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敦煌那道斑驳的城门马上就要被入侵者撞破,而他身后的几个洞窟壁画却忽然开始散发出耀眼的红芒,陆展白便心知为时已晚,江芷阑已然开启了血咒。
壁画上的红光大盛,桎梏他的几个女子也仿佛得到了生气一般,纷纷露出兴奋的神色,一下子丢开了陆展白,向着洞窟的方向飘去,一忽便消失不见。而就在此时,城门也发出了最后一声残破的呻吟,然后……轰然倒塌。
甫得自由,陆展白便握紧了掌中的三尺青锋,快步跑下城门,迎向潮水般涌入的敌军。
原来……这就是他的选择……也罢,全了他的义,也全了他的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 * * *
摩罗满以为敦煌已是一座空城,可以任他的铁骑自由来去,却不想将将踏进城门,却见一青衣文士模样的男子提剑守在城门口,满面肃杀之气,不由得大为光火。他拍马上前去,这才看清来人相貌,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是陆先生。数月不见,陆先生别来无恙?”
“要想进城,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陆展白并未与他寒暄,一开口便是杀意十足。
摩罗怔了一怔,然后大笑:“你以为本王不敢么?陆先生想必还不知道,你们的城主承华……已经被本王的铁骑踏成了肉泥!”
陆展白强迫自己不要露出半点痛心的神色,泠然道:“那又如何?承华不在了,敦煌便由我来守。”
“本王似乎记得,陆先生不是敦煌人,为了一座空城豁出命去岂不可惜?”摩罗暗暗有些纳罕。
“那又如何?我不是敦煌人,可敦煌收我容我,如同我家一般;我的挚友为此献出一切,我的挚爱更是为此以命为祭……我护着他们以命相搏的东西,有何不可?”陆展白傲然仰起头。
摩罗体悟片刻,才知道陆展白所指,不由大笑,“那位江姑娘倒真是……用你们的话来说,那叫红颜祸水。你说她已经死了?真是可惜。既然陆先生的挚友挚爱都已经先走一步,想必陆先生的黄泉路走得也不会太孤单。既然你自己找死,好,本王就成全你!”
陆展白会武,但到底更爱文事,又因身体文弱之故而并无大成。摩罗此刻没有用弓箭手,而是让腰佩弯刀的士兵合围上去,陆展白就对付不了。
全身无一处没有伤痕,一袭青色大氅支离破碎,被鲜血浸得殷红,陆展白再也支持不住,缓缓倒下。只是即便已经躺倒在冰冷的红色雪地上,陆展白也始终闭上双眼,死死盯着城中藏有壁画的地方,嘴唇翕动,似乎在呼唤什么。
摩罗大感奇怪,忍不住下马,走到他身边仔细去听,才终于听清了他所说的两个字——
阿……阑……
“又是一个情种。”摩罗冷哼一声,翻身上马,高声道:“儿郎们,进城!”
想着难缠的敦煌终于被他们攻克,不管是中原士兵还是西方将士都顿时神色一怔,高喊着往城中冲去,想着即便是没人,也能劫些敦煌人西迁时来不及带走的财物。
只是他们没有兴奋多久,便惊恐地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竟然变了颜色,连同天上飘落雪花也是红的,就仿佛他们方才杀戮时所见惯的、鲜血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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