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修倒是毫不防备, 大大方方地道:“学生到桐山书院半年余。原本两年前那次就该来的的, 不过那时家里出了些变故, 便错过了,平白又多等了两年。”
“桐山书院开馆收徒还分时间的?”元阙有些不解。
苏文修耐心解释:“原本是的, 跟着科举来, 在大转之年的春闱后开始招收学生, 一般的学生都是学上三年算期满。不过也有屡试不第的, 六年九年地一直待在书院。”
于是织萝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既然如此,眼下秋闱在即, 本不该是书院收徒的时候, 怎的……”
“这个学生就不知道了。”原本因为书院多名学子接连病重下山、书院学子数量锐减而导致书院的夫子杂役无钱供养的传闻甚嚣尘上,连皇都的人都知道, 但苏文修大概是个将圣贤书独透了的人,以“背后不语人是非”为行为准则,硬是客客气气地绕了过去。
不过也好,书院要是有这样好的氛围, 也不怕把元阙放这儿给学坏了。织萝只是淡淡一笑, 转过话头,开始了解书院的其他掌故轶事。
不知不觉就从后山绕了下来,走到了义园二舍。
苏文修的确是个热心的人, 还多问了一句:“不知元兄住的是哪一间呢?”
“申字号。”元阙随口说道。
“原来是在下的新同窗,难怪这么巧。”苏文修发自内心地一笑。
织萝不由得脚下一顿,挑眉问道:“苏公子,学生的住处,一般是几人共住呢?”
“四人。不过在下的一名同窗前些日子突发急症,送回家去养病了,这才空出一张床。另外两人一人名叫陈宇一人名叫郭昊,都是性情开朗之人,极为好相处的,元兄不必担心。”
急症,又是急症。都已然如此蹊跷了,苏文修都没有惊慌,只是如常地说起,还顺带介绍了同住的人。他到底是不知道织萝想问什么呢,还是本来就不觉得考前有人病倒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织萝有些拿不准,也不好多问,只是催着元阙赶快去安置自己的行李。
在苏文修的帮助下七手八脚地摆好东西,又去书院的伙房简单吃了午饭,织萝就要下山去了。不过鉴于这二人还没摸熟书院的路径,苏文修仍然是陪着的。
路过专供学子温书的那幢小楼时,元阙与织萝只觉得眼前一道光闪过,便有个东西扑出来,正正撞在苏文修身上。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准备去扶,但在看到撞到苏文修的东西后,二人又成功地傻了眼。
准确地说,撞到苏文修的不算是个东西,而是个人,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人。身材矮小,穿着大红的上襦配翠绿的裙子,腰上束带是宝蓝的,裙下露出的一点点鞋尖又是鹅黄的;一把掺了银丝的长发乱蓬蓬地绾了个堕马髻,上头插了朵艳粉色的绢制大牡丹,缀着几枚做工粗糙的黄金缕;面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全然遮住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双眉被剔去,画的一对蛾眉又被晕的乱七八糟,至于那脸上的胭脂……织萝只怀疑她是将自己所有的脂粉全都糊到了脸上,一点也没剩下。
见自己撞了人,那老妪也不曾道歉,只是茫然地伸出一只枯瘦的脏手,向苏文修“啊啊”地叫唤着,也不知是想说什么。
但苏文修却一下子懂了。他略带歉意地一笑,然后温声道:“婆婆,在下不是从书斋里出来的,身上没什么稿纸书简,实在对不起了。”
那老妪却不依不饶,口里胡乱喊着,扯着苏文修浑身上下扒拉了个遍,见果然是什么都没有,才拖着自己手边的大麻布袋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她……”元阙拼尽全力,才使得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苏文修却很了解,大概也是被问得太多,便轻声解释,“这是花婆婆,看着是古怪了些,不过没有恶意的,是个可怜的人。”
这只怕……不是古怪了些吧?
“花婆婆怎的在书院里来去?”织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像苏文修这么正经的人,其实不是很适合从他处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对于花婆婆的事,苏文修还愿意多说几句,大约是因为觉得她真是不幸,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后能动恻隐之心。“在下来书院晚,从前的事情知道得也不清楚。只是听说花婆婆的相公,从前是书院里的一位夫子,屡试不第,郁郁不得志,但为了糊口才在书院里谋了差事,一面教书一面参加科考。大约六七年前,那位夫子又落榜了,一时想不开,在后山投湖自尽了,被捞起来的时候……”
许是想到要给那位夫子留最后一点尊严,苏文修匆匆截住话头,没有细细描述他的遗容,只是道:“师兄说花婆婆见到夫君遗体后当即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便……神智全失。山长看她孤身一人挺可怜的,便许她在书院里行走,素日里各位夫子力所能及也还接济些,别的学生也会将写废的文章书简送给花婆婆。”
“送那个给她干什么?”元阙一愣。
苏文修被问住了了,大概是送了这么久的文章书简还从不知道花婆婆拿去是干什么的。
织萝笑着解围,“有的印馆是收这些东西的,用来做字帖或是裁下空白处来裱字画。至于竹木书简,做成各种小玩意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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