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抚她的肩,又小心触摸她的手臂,即便满身血污,他依旧保有清幽的气息,“是不是身上还疼着?你别哭,告诉我。”
她缓缓摇头,“不……不疼了。”
他松了口气,“不疼就好,我放你下来休息会儿。”
对于捆绑她,他一直心怀愧疚,困龙索一去,便立刻伸手接住了她。瘫软的身体有重量,压在他刚刚形成的创口,疼得狠狠一激灵,但咬牙忍住了,生怕惊动了她。
她不动声色让开那个创口,银白的广袖上点点血迹如绽放的梅花。她茫然看着,眼泪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他的手白净清瘦,沉重的泪,顺着轮廓弧度,复又坠落下去。
他心中惴惴,女人的哭是千古难题,他分辨不清她眼泪里的含义。以前他不喜欢这种软弱的表现,现在才知道这是生而为人必须的情感宣泄。她哭是因为有难过的地方,不是出于身体上的无望,就是惦念族人,惦念月火城的清风一缕,明月三分。
可是怎么办,他好像给不了她这些。他所能给予的就是这冷冰冰的郁萧殿,和用来为她镇痛的一口神力、一口血肉。
她抬起手来,十指伤痕累累,以前梨花般美而柔软的甲盖也摇摇欲坠。他见了心头骤痛,待要为她治伤,她把手指落在他腕子上,动作迟缓,轻轻揭开了覆盖在伤口上的云罗。
来不及复原的伤口大而深,也许已经直达白骨,只看见低凹的一片,盈满了浓稠的凝血。他似乎很尴尬,口中敷衍着,“不要紧……”
她挡住了忙于遮掩的另一只手,两眼直直看着那处。指了指自己,“我把那块肉吃了……”
他提心吊胆,害怕她会厌恶,会觉得恶心,匆促地打着圆场,“本君肉质鲜美,正好让你充饥。”
她依旧死死盯着,大滴眼泪落下来,绝望地说:“我怎么能吃人呢……我变成怪物了。你再同我在一起,会被我吃光的。”
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她无法控制自己了,即便有些事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她也做不得自己的主,魔性爆发的时候,她谁也不认得。
怎么能咬他呢,怎么能吃他的肉呢,她是疯了吗?她惊慌失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和庚辰缠斗时她一心护住混沌珠,不负城主所托,在力不能及时连想都没想,一口就把混沌珠吞下去了。她原也做好了准备,牺牲自己替麒麟族杀出一条血路来,结果这条路她走得不顺,还未完成使命便被他带回来,要他倾尽所有来救治她。
她不想欠他人情,不需要他救命,可她挣不开这宿命般的纠缠。在她痛不可遏时,他是她的良药,她迫不及待索取,所有的骨气都瓦解了,只想摆脱痛苦。结果清醒后要面对这样的残局,这一切怎么清算?她还怎么对他问心无愧?
她转过身去,探手便要掏挖喉咙,他忙捉住了她的手,“别,否则刚才的伤就白受了。”他疲累地弯下腰,手臂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喃喃说,“我不怕,我只要你好好的,就算割尽我身上的肉又如何。我不想进门再看见你自残的样子,真的不要了。我留下你不是为了加剧你的痛,我想要你恢复神识,想要你做回原来的自己,你懂么?”
她瘫坐下来,大泪如倾,“为了我这样的人,你值得么?”
他说值得,摊开了手掌,“我幼时便承天选,没有凡人的命格,什么生老病死,富贵王权都与我无关,我的掌心没有纹理。可是现在有了……”他指给她看,“你看,看见这条姻缘线了么?虽然羸弱,但抱元守一,始终只有你。”
长情定眼凝视,果真他掌心纹理错综,那姻缘线时断时续,但清浅清晰,别无分号。
“我不会纳天妃,只有你一个。”他笑着说,“玄师真是三生修来的好造化,能让本君这样的至尊死心塌地,如何还不知足?”
她有些难为情,“这根线未必是我。”指了指断裂的那一截,“或者这个才是我,稍纵即逝……所以不要在我身上耗费精力了,我回不去了,今生今世都要以这种可怕的面貌示人。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他却执拗,“怎么救不了一世?只要本君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半途而废。割肉刮骨不过是应急,总有办法能吸出混沌珠的。”
想吸出混沌珠,目前除了制造截珠盘,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但此举无异于自毁,他肩上责任重大,不到山穷水尽,还是无法动用这个方法。不过眼下能让她神智清楚地说上两句话,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至少知道此刻的她是真的她,她能感知他的情感,不论接受与否,他都不是在对着一具行尸走肉空谈。
仔细审视,她神色正常,他的要求现在竟这么低,只要她不痛不躁动就可以了。他伸手替她将散乱的头发绕到耳后,问她饿不饿,“我让姜央送些吃的来好么?”
她摇摇头,吃不下。视线又落在他手臂上,“你的伤……”
他抬指一拂,“只是小伤,你不必担心。”
往常他让她别担心,其实都出于他的自我解读,她从未为他忧心过。可这回,倒是实实在在的不忍不舍了。
不想让他看出端倪,她嗫嚅了下,随口问:“姜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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