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那张苍白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半丝愧疚之意,嘴上却应是,“本君失德,愧对师尊和大帝。但本君尊天意,历情劫,本君没有做错。”
贞煌大帝嗯了声,剑眉高挑,小胡子也跟着挑起来,“天君,这种话就别说了,毕竟大家都没瞎。你历情劫,搞得天道震荡,本君没有冤枉你吧!本来你大婚册立天后,我等只要讨杯喜酒喝就行了,谁也没想趟这趟浑水。但你的天后人选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如何让人视而不见?”
当局者迷,这才是大帝最想说的。天帝沉默良久,在众人以为他无言以对时,忽然道:“本君在位万年,自问从未行差踏错……”
此话一出,顿时吓得人头皮发麻。这样的开场白,预示着接下去将会延伸出无数负气的言论。高阶的帝君们面面相觑,低阶的眼观鼻,鼻观心,连喘气都带着小心。
天帝也不负众望,长情下落不明,没有心情长篇大论,简明扼要点了题:“本君什么都不求,一万年夙兴夜寐的操劳,换取一个喜欢的女人,这都不行么?”
话说得十分直接,众人一想,这个要求确实也不算过分。但再一琢磨,好像又有不妥,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天帝心里只有儿女私情,可不是一桩好事。大家看向贞煌大帝,希望创世真宰说句话,大帝被顶在了杠头上,不得不表明一下态度,“麒麟祭司恐怕不是良配,还望天君三思。”
大帝的话也只能点到即止,看看他这一身血流的,怎么好意思苛责他。再说这位天帝不是新上任,人家在位一万多年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做不得,用不着任何人来教导。大帝呢,开天辟地是他,接下来就当了甩手掌柜,还指望少苍继续替他扛下去。当然他的是非观还健在,行尸不能当天后,但这话他说了能算吗?
天帝抬手捂了捂伤口,虽然疼得钻心,却不忙治愈,仿佛越痛,越能让他清醒。他望向浮城下方的化麟池,池水浩淼,通向从极之渊,长情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打发了这群好事的神众,立刻去找她。
调转过视线来,他望向贞煌大帝,“帝君,别人不知情之艰难,帝君应当深谙。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是种什么样的煎熬。”
贞煌大帝认同地点头,点了一半发现不大对劲,被他绕进去了。天帝老谋深算,他这是旁敲侧击,提醒身为创世真宰的他其实也不干净。不同派系不能通婚,他和佛母感孕那套用了好几次,现在干脆都同居了,哪来的脸跑到他面前指手画脚。
“这个……”大帝伸出一指挠了挠头皮,“本君没什么可说的了,天君执掌天地万年,孰轻孰重自有分寸。本君只有一个要求,他日无论谁登上天后之位,只要她身心纯粹,不是异类,出自哪族本君一概不问。天界万年前便已经统御乾坤,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拿出身说事,就说明此人有分裂九州之嫌。”
真宰撂下了话,众神觉得这次的乱子,在大方向上差不多算完了。其实大帝也是没办法,佛母出自隔壁派系,儿媳妇的祖宗钓过镇山的神龟,谁还没有点难言之隐呢。天帝是个聪明人,好钢用在刀刃上,他只需盯紧贞煌大帝一人就够了。现在大帝发了话,玄师在身份上几乎没有阻碍,最大的问题是大帝口中的“身心纯粹”。吞了截珠,又中了尸毒,这样坏到根上的情况,就算是天帝陛下,恐怕也很难拯救她。
化麟池下,有个不小的岩洞,这是当初十二星次聚在一起凫水时发现的。岩洞九曲十八弯,伏城曾玩笑式的现出真身度量,那回旋的走势险些让他拗断腰。多年之后故地重游,他还清楚记得每一个弯道的位置,因此可以无惊无险找到高出水面的陆地。
精疲力尽,等不及搬到能够安身的地方,探出水面便跌倒在河滩上。身上每一处都在疼。伤口太多,连接起来,无法准确指出哪个地方最疼。淡水于他来说也像卤水,只要还在呼吸,便一刻不停地,有千万把凿子凿穿你的身体。
自身难保,但还惦记被他抢出来的人。扭过头看,她直挺挺躺在那里,薄裳覆盖胸口,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有任何起伏。他闭上了眼,眼梢一片烧灼,人是带出来了,可真的还能称之为人吗?他和天帝,在性格方面其实有些许相同点,认准了一件事、一个人,哪怕只剩微渺的希望,也舍不得放弃。他像抢到了宝贝,庆幸自己没有失手,即便她现在不认得他了,即便她只是一具躯壳,只要在身边,就觉得安心。
努力调息,他必须尽快回复体力。但和白焰的对战中被尸魂所伤,后来又有四相琴……他知道自己这回可能不太好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倒下,在死之前,至少为她做点什么。
勉强撑起身来,他爬过去抱住她。她张着空洞的眼,没有了白焰的操控,彻底变成一具尸体。他想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也一定在挣扎,试图从四面高墙的密室里逃出来。只是苦于找不到门,她的面目有多麻木,内心便有多煎熬。
抚了抚那张脸,青灰的面皮冷而硬,奇怪他一点不觉得可怕,反而因能与她这样亲近而由衷高兴。只有当她从神坛上下来,他才敢鼓足勇气碰触她,一万年了,始终保持卑微的姿态,因为无量量劫前的玄师给过他太多震撼,第一次踏进大玄师殿时,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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