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很意外,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他一向很自矜,想必这个提议,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吧!
心里有淡淡的感动,长情低下头,轻声说不必,“与其这么做,我宁愿去求天帝。”
可是彼此都知道,麒麟的傲性没有随着生死浮沉而削弱。万年之前惨遭灭族,万年之后也不可能依仗仇人的施舍而活命。
朦胧的月色下,两个人对面而立。月华为各自的脸蒙上了一层蓝色的纱,有种感情呼之欲出,但也似乎只能就此止步。
长情笑着扯下了他蒙脸的障面,“你在和人作战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以后面对本座时不得如此无礼,本座要看你脸上神情是否对本座不恭,记住了吗?”
他怔了下,揖手道是。
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啊,长情四下看了看,“夜间百魅生,麒麟族重振月火城的消息肯定传播出去了,你要小心些,别让那些邪魔外道趁虚而入。”
其实这些叮咛属于没话找话,伏城在凶犁之丘万年,上神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就算哪日被除了神籍,他也还是不败金身,那些不入流的精魅,根本不可能靠近他。
他老老实实领了命,“座上回城吧,眼下局势紧张,恐怕城主有要事,遍寻不见你。”
长情道好,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一眼,看完觉得自己这举动实在太憨傻了,便抬抬下巴道:“剩下的蒸糕留给你,算本座还了那两珠的情。回来别忘了把食盒带回来,还要送还给厨司的。”
她说完转身便走了,伏城呆呆面向她离开的方向,独自站了很久。
多事之秋,确实大小事务巨万。她回城不久便接到侲子回禀,说城主有请玄师过主殿,有要事商议。
她放下手里竹简,回身看更漏。这么晚了,想必是突然得到另两族的消息,才急着要找她共商对策。
主殿和神殿之间有横跨的复道,平时不怎么使用,但紧要关头从复道直入主殿,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侲子挑着琉璃灯,躬身为她引路。摇曳的灯火从临空的高处缓缓移过,底下行经的族人不知是否有变,都仰起头怔怔观望。她示意侲子打灯语,一明一暗间抚慰了族人无处安放的心,这才缓步走向麒皇的正殿。
本以为殿里只有城主一人,但踏上月台就察觉不是。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磷火燃烧发出的气味,不甚刺鼻,但无孔不入。
她提袍迈进了大殿。
殿宇很深,半殿灯火隐隐绰绰照亮脚下的路,素履踏过厚实的锦毯,半点响动都没有发出。宝座上的麒皇正低头与殿下站立的人说话,发现她来了,抬起视线直望向她。
那个不明身份的人也转了过来,灰麻的布袍覆盖住整个身体,只余一张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和鹰嘴一样突兀的鼻尖。
“玄师大人,好久不见。”那人语调轻快,仿佛彼此是熟悉的旧相识。
长情瞥了他一眼,“枭使,万年未见了,今日如何有空来月火城做客?难道是凤主待你不好,你欲转投我城主麾下?”
黑枭寒离,本是元凤手下五大谋臣之一,性情吊诡奸诈,并不真正忠诚于谁,是个绝对的投机主义。他臭名昭著,但谋略出色,因此即便不屑他的为人,那些领导者也会愿意容许他登上主殿,听一听他的建议。
他来,必定是带着损人利己的勾当,长情看不上他,他却对着她嘿嘿怪笑,“万年了,玄师性情还是如此刚正不阿。我知道,我这等小人物,在玄师眼里什么都算不上,玄师一心维护月火城,而我只是个见利忘义之徒,不配与玄师当面说话。可是玄师别忘了,你当年为保麒麟族,作下的孽并不比我少。玄师还记得祭海的於滇一族么?八百条人命,全做了替死鬼。所以我与玄师,本质上并无任何不同,大家彼此彼此而已。”
寒离的话,彻底揭开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万年之前的兰因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她算准麒麟族会在何时湮灭,为了保全本族,曾动用禁术逆天改命。天道永远是平衡的,要留住一族,就得葬送一族。当时大地上小国及部族纷起,战乱不断,其中於滇一族四处挑起争端,六合被他们搅得鸡犬不宁。兰因再三计较之下,动用神力将於滇阖族祭了海眼,换得麒麟族又延续千年。
於滇并非都是恶人,他们也有老弱妇孺,可她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翻手便将於滇灭族了。对于自己的族群,她可算功不可没,但对于那个消失的部落,她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也就是那时起,麒麟祭司邪佞的名声传遍了四海八荒,她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走了一千年。千年后浩劫再临,她与麒皇一同带领族人拼死迎战,也许最后自己消亡于世间,也算是种偿还吧。
深埋在心底的伤疤,被人以粗暴的方式揭开,她怒不可遏。驱使起广袖下的雷电,以极光之速向寒离面门袭去。寒离一惊,慌忙交叉起双臂防护,饶是如此,也被强大的神力逼退了两三丈远。
座上的麒皇什么都没说,玄师在他面前动武,他只是以看戏的姿态抚着下颌,甚至含笑看那只黑枭如何应对。
“看来玄师神功并未减退,真是可喜可贺。”寒离悻然笑着,站起身拂了拂袍裾,“只是如此拳脚相向,不是待客之道啊。我今日来,是带着极大的诚意来与麒皇及玄师共襄大事的,若二位没有兴趣,那在下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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