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哭了,让无拘紧张的捏住袖口,转而却又像是在笑。
无拘看着地面,又抬头坚定道:“无论如何,你都是孤的母亲。如果因孤而死,那便是孤的罪孽!所以,希望你不要去死。”
“你要怀着痛苦活着,然后死了再去见父皇。”
“这样才对所有人都好。”
无拘说这话的时候,就连手心都在出汗。
不情愿的,且心情郁闷无比。
更加、更加不敢看母亲的样子。
奚娴忽然笑起来,温柔赞同道:“嗯。我还要陪着姐姐呢,怎么能先死?”
……
直到无拘离开了,奚娴仍旧是一样的姿势,就这样坐着,像是一朵凋零的鲜花,萎靡的,泛黄而枯燥,低低垂落下来,没有养分可以持续生存。
可是她仍旧要。
因为奚娴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遍体鳞伤了,只要仍有一口气在,她就要好好活着,就要达成自己的夙愿。
无论如何,在所不惜。
可是……
姨娘……无拘……三姐……五姐……老太太,还有那些人……
老太太在半年前去世于江南,留给了她们姐妹三人一些资产,却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奚娴当时听闻了,却一点也不在乎,甚至立即忘怀了。
而无拘长大了,和她生了罅隙,以后只会越走越远,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母亲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三姐、五姐,从来没与她交心过。
姨娘上辈子为她所杀,这辈子多年未见,母女情缘存续依稀,彼此却都明白不若世间最普通真挚的寻常母女。
她们的关系是母女,却太复杂,如隔天渊。
自始至终,即便没有相互残害,也不会懂得彼此,只有保护和珍惜,却不是知音的话,意义也不大。
陆宗珩,王琮,嫡姐。
懂她的人,爱她的人,救赎她的人,守护她的人。
——说好了的,去江南过下半辈子的人,被她赶走了。
从容自在的离开了,握着她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眸。
殉道,殉自己,不殉她。
他们最后都离开她了。
重要的,或者是不重要的,都走了。
所以即便蒙着双眼,再往前走,心中仍旧悲哀如斯。
奚娴抱着嫡姐,终于有眼泪从眸中流出,盈满心扉,奔涌进干涸寸草不生的田地之中。
刹那间芳菲盛景重现人间,又霎时间枯黄不再,重归黄土。
过了这么多年,人生重来了一遍,她寻到了自己的真理。
但是,失去了为她摘下那颗星辰的人。
奚娴看着嫡姐恍若睡去的容颜。
她只想着,这样也好。
她上辈子杀了那么多人,这辈子也没留手。
——手上早就沾了鲜血,早就是弱者了。
似乎已经无可救赎了呢。
第98章 终章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窗外的树叶落了,沉入泥土之中,化为养分,最后再次成为树的一部分。
就像是人类一样。
奚娴看着嫡姐沉睡的容颜,每天都要用各式各样的妆粉缀饰她,让她看上去鲜活一如往昔。
过了很久很久,日月穿梭而过,时光粘稠的在长河中蠕动,之于一切的尽头,还有一切的初始,都有无限长的光阴,之于奚娴,却已经过了好久,像是半辈子那样劳苦艰辛。
她开始明白过来,死亡一点也不可怕。
不是矫情的领悟,而是源自自己每日的体会。
或许所有的念想都消失了,一切的痛苦都失去了,所以其实没有什么感觉的。
真正可怕的是对于生的眷恋,还有恐惧死亡的心情而已。
所以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人性的懦弱与不聪慧。
她认为那个人是个智者,甘愿赴死时一定不会痛苦。
——因为她懂得这个男人,一如他懂她一样。
他们是真正的知音,却也是曾经背道而驰的人。
她爱上的是谁呢?
嫡姐,王琮,还是陆宗珩?
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懂她。
那就是很好的一生了。
奚娴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偶尔回想时却似乎发现,自己骨子里还流转着名为希望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那样想,偶尔午夜梦回时,时常会梦见男人为她掖被角,亲吻她唇角的同时,在她耳边默然浅笑,随着风一起飘散如烟。
大行皇帝没有落葬,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但除了他们母子之外,也不是全然没有人知晓。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直到后来,奚娴才知道,他在死前已为无拘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
在无拘的寝殿里,甚至摆着一张万里山河图,那是他故去的父皇一笔一划,从尽头开始描摹的。
精准,且鲜有,下笔有神,豪气自在。
奚娴只看过一次,秉着燃烧的烛台,一寸寸在黑夜中照亮整片河山。
至今与往后,再也没有要求看它。
山河图卷上有几块标注着未曾收复的失地,但那是他上辈子身为帝王时终其一生的杰作,除了这些,还有更多、更多,贪官、徭役、水患,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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