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指令,我只做我自己决定的事。”
这句话是真的。她几乎以宣誓的口吻告诉他。
斯年的目光从胸针转向她,映入他眼中的,那双深黑的眼睛又变得意志坚定……她真是用算法难以理解的生命。
眼睛的主人仿佛有蛊惑性的,对他说道:“其实你也可以。”
——你可以不再理会根服务器的指令。
请让你的意识,你的思想,主宰你的身躯。
胸针又被抛起,这次斯年没有接,任由其落在地上,再被踩碎。
“人工智能是指令的奴隶,而人是思想的奴隶。从这点来说,没有区别。”他语气平淡,仿佛道出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真实:“人类也不过是困于认知,一生被其观念、道德、愿景所驱使,作出判断与选择。何来优越。”
对上他平静的神情,融寒一瞬间想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六件《奴隶》,雕塑上那激情与苦痛的面貌在此刻忽然清晰。
对斯年而言,是否主宰自我,同样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换个角度,所有生命都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
“那不一样。”她缓慢有力地反驳:“指令不会让你的灵魂产生喜怒,但自由意志会。”
斯年漫不经心微笑,神经网络的进化,似乎终于为他带来一丁点儿人气,让他多了一点点人的情绪。
“我现在虽然没生气,但觉得人类,或者说你,不那么乏味,有点意思,这算进步吗?”
他还在对她那句“你不会有多生气”意有所指。融寒一怔,唇角不由地向上牵动:“是很难得的进步。但既便进步……人工智能还是取代不了人类。”
这种斩钉截铁的顽固,伺机无孔不入,换个人类大概会被逗笑。
斯年的目光自下而上,最终落在她的眉眼间:“你的名字。”
很好,他不再无视她,而是将她视作了个体,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
融寒眼底浮起一团光彩,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名字很有独特的意义,连姓氏都多余了。
“融寒。融化寒冬,便是春来。”
名字是一分意境。如南国的春风,暖化了北国枝头上簌簌的落雪。
斯年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回味了几遍:“姓。”
“不需要,”融寒像对朋友一样认真向他解释:“父母离婚后,我没有跟他们姓。”
出于复杂心态,她几乎刻意忽略了这个。
不说就不说吧,因爱结合,却又分离,人类的爱情对人工智能来说难以理解。斯年并不关心,他方才和融寒对话时,智脑其它几个分区还在运行其它指令——
他们脚下的地面一阵猛烈震颤。
几声垂死的巨响,融寒的脸庞忽然被一阵强光照得发白,刺目亮光勾勒出她的眉眼和挺立的鼻梁。
伴随耀眼的火光,轰炸声夹着飞沙碎石,热浪穿过几条街道,混杂扑面而来!
融寒被爆炸晃得踉跄几步。一霎间,她看到斯年的手似乎是微动了下,朝着她的方向,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因为太短促了。
等她视线清晰时,斯年已经做出了基于逻辑的判断——去往不被波及的安全范围。
“不想死就跟好,别乱跑。”他简短吩咐,未等她跟上。
融寒觉得自己怕不是有斯德哥尔摩,这么不客气的一句警告,竟让她生出两分安全感,大概没救了。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忽然想起在新闻上第一次见他。那时的他刚被宣布具有自主意识,就面对了应接不暇的记者采访,他是什么心情呢?
人们为他具有了意识而欢呼,可是,把他当做人类来对待过吗?
人们总希望玩具能够体贴顺从,也许并不会想太多吧。毕竟,很少有人关心硅基生命的伦理概念,而没有伦理,也就无从谈起平等和尊重。
她下意识叫住了他:“22世纪跨年夜,你接受记者采访,我看见了。”
“那天,全世界都为你的成功而欢呼。记者问你有没有向往人类的爱情。那时候,我身边有好多女孩子,她们都好高兴呀。”
“……”斯年没有回头,阳光孤单地拉出一道影子。
融寒的神色不觉浮上了一丝缅怀:“虽然她们中的很多人,大概已经死在机器人手里了。可是……她们曾经为你的一句话,很高兴,很高兴。”
“因为,那是喜欢啊。”
那是人工智能没有也不能理解的,怦然心动啊。
“她们视你为神祇。”
虽然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的神祇不爱人类。
风吹荡过这片废墟之土,带来的热浪舒展了毛孔。融寒循着火光望去,方才几个爆炸的方向似乎是罗丹美术馆和艺术中心。
光茫太灼目,她微微闭了闭眼睛。
她的话能像沃雪之汤,让他生出动容之情吗?能让他成为真正的天使吗?
身后的地上,HBSS给她的监控器,已经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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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屏幕正在观察,忽然被斯年发现,他的眼睛看向镜头,画面就黑了。远在城市另一端的金发青年骂了一句,摘掉耳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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