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言手上把玩着方才随手摘下的一片翠色叶子,眼风却远远投向陆听溪。
不知为甚,陆听溪瞬时便明了了他的意思。
快跑。
她飞快打量了四周,犹记得谢思言方才的叮嘱——乌篷船上不可冒然直立,否则有覆船之虞。只好手脚并用从竹篾篷里爬出。
谢思言余光里瞧见少女做贼似地四肢齐使爬出船篷,又想起了先前她背着个箱箧仿佛负壳在背的模样。
原先觉着她那模样乌龟一样,也不算冤枉她。
可惜今次没能尝到她嘴唇的滋味。下回定要补上。
陆听溪猫着腰,朝谢思言比了个作辞的手势,扭头离去。
谢思言指尖微一使力,叶片尽碎。
沈惟钦性极多疑,方才急慌慌来寻人,见他执意阻拦他查看乌篷船,目光又有所指,无暇多想,以为是疑敌之计,故此反其道而行,但很快,他就会醒过神来,原路折回。
所以他示意陆听溪快跑。
那么,沈惟钦究竟是来寻谁的呢?若是陆听溪,他又为何忽然要寻她?
陆听溪跑出不多远,就瞧见那个半道离开的宫人在前头等着。她想起谢思言说会差人将她送回去,忍不住想,这宫人莫非是他找来给她引路的?
“姑娘出来的时候不短,奴婢领您打小道回承光殿。”
陆听溪颔首。
方才之事太过惊险,她心绪久久未复,一路上也是担惊受怕,所幸没再碰见什么人。
回到承光殿,她方知高瑜已被送去了宫正司。
“淘淘,你是没瞧见,”陆听芝拉住她,“丽嫔娘娘那脸色难看得紧,高瑜这回可算是捅了娄子了。”
陆听溪总觉自己面色还不正常,埋头切香芒做掩饰。
高瑜当然捅了娄子了。当年温端皇贵妃薨时,泰兴公主私下议论,说是丽嫔害死了皇贵妃,后头很快被皇帝和太后压下,泰兴公主遭了训斥,丽嫔也未追究。
这些都是谢思言与她讲的。他当时曼声道:“打蛇打七寸。要么不打,要么保障一击必中。丽嫔当年面上肯大度息事,心里不定怎么给泰兴公主扎小人。毕竟流言猛于虎,倘泰兴公主的私议外传,丽嫔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泰兴公主不过是被训了一通,丽嫔怎肯甘心。”
宫中皆人精,丽嫔必定自发现那画的端倪起就知道怎么回事。明知那画并非出自高瑜之手,丽嫔仍揪住高瑜不放,不过是借机发挥,要出当年一口恶气。
她此番卖了丽嫔一个人情,丽嫔就会记得她。至于泰兴公主那边,她半分不忧。
而今观之,她无形中已受谢思言影响良多。
只是……醉酒后的谢思言委实可怖。陆听溪耳根微红。
陆听芝见小堂妹切着果子竟还走神,怕她切着手,将刀子夺过,又道:“佛事快开始了,该准备了。”
一旁的陆听芊、陆听惠等人也开始拾掇仪容,准备起身。
国朝后宫多信佛,太后尤然。
浴佛节乃佛诞日,历史悠长,流演至国朝,节俗大致有浴佛、斋会、结缘、求子、放生这几样。今日除却佛事之外,还有一项重要节庆,结缘。
此间之谓“缘”,非但指佛缘、法缘,还指来生缘、姻缘、寿缘、善缘等,结缘载体便是缘豆。缘豆为寻常的黄豆或青豆,不寻常的是,此间的豆子是信众诵佛时拣出的,诵佛一声,拣豆一颗,诚意拳拳。
四月八这日,僧侣会将煮熟的缘豆舍于香客与路人,以结法缘。太后今日请了几位高僧大德,舍缘豆于众女眷。
陆听溪拿到盛放缘豆的小钵时,听执事女官嘱咐说,食缘豆时亦要心诚,务必诵一声佛食一颗豆,又叮嘱,大凡妇人与夫姑失和、婢妾遭主母摒弃的,皆是前世未得缘豆、未结善缘的。
趁着间隙,叶氏交代女儿一会儿吃缘豆时,千万记得诵佛。
陆听溪虽也不确定究竟是否有前世今生,但多结善缘总是好的,点头道晓得。
她又想,谢思言今日既然也来了,那大约也在吃缘豆。
她有些无法想象平素眉目冷峻的谢少爷诵佛的模样。
谢少爷此刻确在诵佛吃缘豆,还是跟沈惟钦、孔纶等人一道。
他们这些官家子弟聚在一处,多是谈论制艺文章、衣食出行,但他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佛事罢,他专心吃自己钵里的缘豆。
孔纶食罢缘豆,转头见谢思言居然仍在诵佛吃缘豆,上前笑道:“世子竟这般诚心,莫非是欲与哪位佳人结缘?”
谢思言将钵内最后一颗豆吃下,才道:“除非是想独身一辈子,否则哪个不想与佳人结缘?不与佳人结缘,难道与驽钝丑妇结缘?”
“依我看,谢世子也未见得是想求良缘,”沈惟钦忽道,“说不得是想求善缘。”
语似玩笑,却是暗指谢思言做了亏心事。
孔纶只做不知,目光微透诧异。
沈惟钦与谢思言何时结的梁子?
谢思言心知沈惟钦是发现中计折返船坞一无所获心中着恼,倒觉畅快。
沈惟钦面色阴郁。他今日定要见着陆听溪。
众人正闲谈,忽见一内侍急急奔入殿。
“各位公子切莫出去,外头出事了!等事端平息,诸位再行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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