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源素来心胸阔达,对可用之才,包容得很,于是,抖了抖弹章,笑着问崔俨:
“属实?”
“我已经问过他,他都承认了,是说了这话。”
晏清源不语,接着往下看,扫到“口称夷齐、心怀盗跖,财随官增,产与位积,虽赃财未露,而奸诈如是。”言之昭昭的,看得陡然不快,立马变了心情,脸上却丁点表情没有: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宋游道是疯了?敢这个时候给我出岔子,不清楚我眼下正忙什么吗?”
“他倒没疯,是那些个人被咬急了发疯,宋左丞的弹章也没少送。”面对世子连珠炮的发难,崔俨莫名有点惴惴,宋游道受纳这个事,隐约有所耳闻,到底什么个情况,他还没弄清楚,这么一堆罪名,得诏付廷尉,思来想去,跑这一趟,也是看晏清源怎么拿主意。
大好的春光里头,就是没法子让人正经受用,崔俨看晏清源手底捻烂了朵柳花,好半日,才定下目光开口:
“先不管他有没有这些烂事,他这是惹众怒了,都想杀他,台阁里头,得有人出来说话。”
晏清源思忖片刻,澄澈的眸子里忽闪了一阵,很快拿下主意:
“让吏部侍郎杨延祚出面。”
杨延祚出身弘农杨氏,也是大相国乘龙快婿,晏清源是吏部尚书,他为侍郎,两人把持百官选拨升降,人事上的种种,配合得向来默契,由他出面再妥当不过,只是怎么措辞,崔俨一双征询的眼睛望了过来。
“你去传我的话,就说譬之中枢畜狗,陛下养他,就是为了叫唤,否则,吃着国家的俸禄,却不尽忠职守,那是尸位素餐,今日因为他多叫唤几声,你们就吵闹着要杀了他,日后恐怕就没有狗吠了,谁替天子分忧?同样的道理,御史言官们也是如此,各退一步罢。”
正稀奇世子这么粗鄙的话都出来了,末了,忽然捎带上整个御史台,崔俨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晏清源在他脸上一端详,笑着把弹章还了回去:
“中尉也受不住了?我忘了,中尉出身博陵崔氏。”
崔俨只消动一动恼,便会心一笑:“大将军话糙理不糙,两头都顾上了,侍郎那个人,说话向来尖刻,这番话交付给他,再好不过了。”
“你明白就好,我这先给兰台赔罪了,失礼,失礼。”晏清源作势拱手,笑脸却很快就散了,“宋游道的事情也不能不查,当初我是在大相国跟前,给他求来的这个位子,大相国虽看重他,但并不是很属意,他要是敢辜负大相国,等这阵子过去,我饶不了他!”
崔俨听得一凛,看晏清源似有若无瞥上自己,听出了言外之意,不乏警告,琢磨了片刻,欲言又止了。
“这不是长法,大将军。”崔俨忽的又开了口,晏清源应得极快,声音寡淡:“我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可现在还不是立大规矩的时候。”
柳枝摇曳间,碎出一点点光斑来,印在晏清源白皙的面上,是越发柔和的,但那双黑幽的眼睛,此刻,明显使他少了几分素日的跳脱神采,而越发沉静如止水了。
崔俨见他不往下再说,理了理衣裳,跟他施礼要走,晏清源眉头一动,那抹子风流爽俊的味道就回来了:
“也好,有空过来看看东柏堂的新园子,唔,和温子升一起,权当切磋诗技了。”
他有这个雅趣,崔俨自然不好拂面,暗想跟温子升一道,自己自然是比不过当陪衬的,一时无奈,应下话赶紧走了。
晏清源一人在桥上逗留了半日,长身玉立的,也不知到底在思索个什么事,那罗延忙里忙外,东奔西顾,一眼瞅到他,没敢上前打扰,本以为他要下来往花园去,却是折身走了几步,一拨柳枝,闪进了那片桃林里。
绕过桃林,一径地走,晏清源方才瞧的清楚,归菀和两个丫头在这石墩子附近晾画,猜是东柏堂作出来了,还没上前,正巧被前来通传的家仆打断,和崔俨说了半日的话,口干舌燥,见石几上还置着茶,人却不见了踪影,遂上前一摸,尚温,知道她刚走没多久,便把归菀喝剩的半盏残茶悉数饮尽了。
等穿过一道月门,听附近传来细细的人语,驻足倾听了,一转身,衣袂翩飞,往东南角的蔷薇棚走来,终于见那片光影里,露出一角玉色莹然的曳地裙子,凤头履也随着她身子轻摆,跟着冒出一点尖,粉白底子上,只勾刺了几道花纹,清而不俗,又有少女的纯净。
大半个身子却遮的看不见,隐隐绰绰的,惹人心痒难耐,晏清源本以为她在同秋芙说话,仔细一辨,却是归菀独自在低声唱着什么,再走两步,方听得归菀那娇糯清甜的嗓音里逸出的歌声: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新燕弄初调,杜鹃竞晨鸣。画眉忘注口,游步散春情……”
耳畔果真有莺燕呢喃,缭绕于林,眼前也真的有调皮春风,吹得罗裳轻曳,晏清源悄悄绕到她身后,只见归菀蝶翼般稠密的眼睫垂闪着,一双透白的素手,正拿着折来的花枝,并几根柳条,缤纷相间的,十指交错着就编出了半个未成形的花环,看的晏清源一阵眼花。
许是劲儿没用够,柳条一松,啪得往脸上弹去,吓得归菀“哎呀”一声,把歌声也给截断了,晏清源盯了她半日,果断一出手,给摁住了柳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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