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崔俨颇尴尬地开了口,“属下听大将军安排。”
晏清源笑一声,提了笔:“中尉脸皮子也薄啊,既然都同朝为官,门户偏见还是放一放,更何况,你二人还都是北方高门,再深的隔阂,能深过鲜卑和汉人?”
他说着话,眼睛同时往崔俨脸上一瞥,这一眼大有意味,暗含警示,崔俨被他看得心照不宣,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心头却还梗着块垒难消。
垂头又沉思片刻,丢开笔,晏清源对那罗延招招手,完了吩咐刘响:“把左仆射也请来,我有事和他商议。”
刘响辞了晏清源,骑马往太原公公府而来。同样是两排带刀侍卫,在日头底下,已经晒的是油光满面。递了名刺,进得府门,问清楚左仆射所在,刚要抬脚入值房,就听里头一阵欢声笑语,刘响一留步,辨了一辩,偶尔几句相熟的听出来了,是鲜卑语。
他并不通鲜卑话,只是有时听那罗延兴致来了,扯几把嗓子,和一群鲜卑小兵天南海北吹牛,听得多了,自然也能明白几句。
门是敞着的,刘响轻叩两声,眼睛往里头一溜,看见个身着官服的身影一动,紧跟着出来了。
近来邺城人事纷纷扬扬,前有太尉下狱,坐事免爵;后有晏慎新叛,投奔贺赖,可谓多事之春,值房里的人探头探脑把目光投出来,一看是大将军身边汉人侍卫,多有不屑,冷哼哼几声又各自去忙了。
刘响听得一清二楚,佯装未闻,也没时间细究,同晏清河一道回了东柏堂。
“坐吧,晏慎的事情,想必你早知道了,我已经给徐隆之去了信,该押的押,该杀的杀。”晏清源单刀直入,刚瞥见晏清河迈进来的一只脚,话就送到了他耳边。
晏清河习惯他的利落直接,看见崔俨也在,略点头示意,坐下来看晏清源目光还是落在自己身上,便迎上去。
“冀州那边,我怕轻薄之徒,妄自煽动,安抚乡里的重任,你看谁比较合适?”
晏清河沉默一霎,平声回道:“渤海封氏,名望仅在晏氏之下,这样的事情,属下看,由封氏出面最为妥当。”
“我也想到了封氏,”晏清源深以为然,这一回,却不再动笔,而是交由晏清河去办,晏清河起身时,面稍有难色,走了两步,又折回来:
“信,属下可以写,印章还是盖大将军的吧。”
“啰嗦,”晏清源明显不快,“盖你的印章,封氏就敢不从了吗?出这样大的事,他只要知道这是我家的意思就够了。”
既然这么说,晏清河便不再争什么,转身出去后,崔俨才问道:
“洛阳战事一起,大将军看,邺城的事还查吗?”
晏清源已经立起,往墙上舆图前站定了,头也不回,冷嗤一声:
“查,为什么不查?”
言罢盯着舆图,半日不动,崔俨屏气凝神候着,知道他话还没完,果然,晏清源转过头来时,第一问的,便是他也正在沉思的事情:
“不光要查,还得给我大力的查,百里子如府中没收上来的家产,全部充军,还有,你弹劾他侄子的事情,三司也有了结果,他死罪可免,其他人就算了。”
崔俨慢慢点头:“侍中呢?他一直告病。”
“他是告病,又不是死了,”晏清源把个案几上杂物一推,摆起了沙盘,“把他跟高阳王元雍一起定罪,坊间不是流传着什么‘高阳一食,敌我千日’?开春各项开支浩繁,又逢战事,我不养这些巨蠹!”
晋阳相国府里,晏垂在正厅与六镇众将商议妥了军情,给柏宫修急书,命他以邙山为据,分兵摆阵,又命当初留在两淮的魏平,开拔五千人马支援,一干事宜安排下来,大相国本人是否亲自将兵开赴邙山,却没有提及。
众将领不明情况,目光还齐齐留在他脸上,晏垂扫视一圈,点到大将段韶,段韶面容一肃,整装出列,晏垂眼睛在段韶脸上一停,话却是对众将说的:
“虎符给段将军,这回,由他代我行统帅之权。”
一共遣出了四名主将,六名副将,众人已经猜出大相国未必亲自出征的意思,如此一来,并无多少惊异,段韶是主母外甥,追随大相国征伐多年,屡立战功,威望资历,在诸将之上,这样的安排,众人也是心服口服,只是,对于柏宫,却是没有人敢对其放一百个心。
“相国不去,柏宫他……”
质疑声一起,众人四目相接,立时会意,晏垂沉沉一笑:
“我人还在晋阳,诸位何惧柏宫?只管开拔大军过去。”
众将口中称是,就此纷纷拱手告退,李元之见人都散尽,才把晏清源的书函奉上。
“子惠这是什么意思?”晏垂面色凝重,把个书函一掷,丢到案头了,“崔俨这一次,捅了这么大篓子,不抓起来处死,留着干什么!”
大相国声音雄浑,发起怒来,犹如猛虎下山,李元之毫不迟疑迎难而上:
“大相国既把用人权柄,交付世子,他重用崔俨,是为肃清吏治,如果大相国此次因晏慎西叛杀了崔俨,世子再难能有人可用,既然有性命之虞,谁还愿意为世子身先士卒呢?更何况,世子正在立威之际,大相国尚且不能助他,遑论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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