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横,只管向北,两条腿淌得都木了,寻到个破草棚子,挂着草帘,想必是过路歇脚用的,把人一放,听小晏一阵胡言乱语呢喃,也不去辨听,而是在这里头转一圈,真的摸出个火石,抖抖索索点了,这才双腿一软,瘫坐在糠中。
没多时,程信烤干衣裳,从晏九云腰间摸出把匕首,对着火,把个刀刃舔得发红,朝他那烂肉模糊的一团,毫不迟疑割去,这一刀下来,果然引得晏九云哀嚎惊坐而起,雪白的一张脸,此刻,硬是迸出一股嫣红来,所有的痛,都堵在嗓子眼里了。
“别动,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一条腿都能烂完!”程信扇动了两下眼皮,口气和缓些,“小晏将军,忍一忍。”
话音一落,见晏九云又直直倒下去,轰然一声响,晕糠皮里了。
处理好伤口,程信满额的汗,脚底掌磨出的两个水泡,钻心的疼,这个时候,才被他察觉出来,于是,把晏九云的马靴给一拽,自己也艰难褪下,朝火堆旁一丢,独坐片刻,蓦地想起什么:
失血过多的人,得及时补水呀,便把靴子又穿上,东瞅瞅,西看看,脚下踩着个硬邦邦的东西,正是半个破陶罐子,往怀里一揣,掀帘出来,把最上头一层薄雪拢拢都捧到罐中,架在火上烧了。
水一沸,程信给晏九云灌进几口,剩下的,悉数进了自己肚子,一股热流到底,舒坦多了,往火里再添两截短木,和衣倒头就睡。
这一觉,自然被冻醒无数回,辗转反侧,等外头天光一亮,程信一撩草帘子,发现已经是满世界的雪了,后头小晏开始哼哼唧唧转醒,一回头,见他挣扎要动,程信转身奔到身侧,观他神色,暗忖到底是年轻,有惊无险,这一夜是扛过去了,只是那脸皮子,倒开始发黄了。
晏九云气色虽差,可一觉睡的死沉,精神比昨夜好多了,坐起身,见程信露着张再陌生不过的脸,上头疤痕交错,极是狰狞,暗自惊疑,话还没出口,程信自己先说了:
“小晏将军,我知道你不认识小人,小人不瞒你说,是顶替我家兄弟来的,弟妹有孕,临盆在即,回头,小人再领罚!”
见他说话,是个爽快劲儿,又清楚自己这条性命为他所救,哪里还会责怪,却把匕首一解,递给程信:
“我倒要赏你呢,这个,你先拿着,自今日起,你就做我贴身扈从吧!”
他少年人爱装饰,这把匕首,刀鞘做工精美,刀刃吹毛断发,当初从晏清源那里求赏得来的,是柔然送的礼物,整日别在腰间,宝贝得不行。此刻,郑重其事赏了程信,毫不心疼,十分慷慨,把盖在身上的披风一掀,问道:
“咦,你怎么水性那么好?”
能从涡水里把他扒拉托上岸,又是在那么危急之中,这本事,可不小!再听他口音,虽有点怪,却也是个河北口音,晏九云面上不觉有了疑色,程信却满脸自若答道:
“小人幼年时惊过一回水,打那往后,铁了心要学会凫水,今天也算派上了用场。”
小晏若有所思点点头,肚子忽咕噜一阵乱叫,倒也不觉尴尬,只对程信说:
“咱们不能在这坐以待毙,得去找慕容将军!”
雪一直下,给刚过去的人和土地覆上一层洁白冰冷的寿衣,慕容绍得了消息后,料定柏宫不敢贸然追击,遂遣出一骑,顶着风雪,沿涡水一走,很快觅到两人留下的踪迹:歪七扭八的一串脚印,赫然入目。
顺着脚印,追了个两三里,就把两人找到,一齐带回了谯城。找回小晏,虽是一喜,可这回损伤败绩,还是得发军报给晏清源,慕容绍把罪责一揽,命主薄措辞,遣出信使,跨上良驹,快马加鞭赶去邺城。
中途停了三五回驿站,几日后,慕容绍新败涡阳的消息就送进了东柏堂。
晏清源听了,却是轻描淡写说道:“唔,柏宫学我学的倒快,不俗。”停了一时,想到寿春失守,魏平在他身边也不知是何光景了,思绪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秋天,他呵的一笑,时间过的真快,等再听信使说起张遵业和晏九云的事,才沉了脸色:
“小晏安然无恙了,张遵业死了?”
“涡水里全是尸首,这一上冻,只怕都定在河面了,安西将军凶多吉少。”信使满脸的黯然。
晏清源沉吟片刻,吩咐说:“尽量找到尸首,把衣冠带回邺城发丧。”说完,叫那罗延派人去张遵业家抚恤,又把笔一提,随即给中枢上表请封。
把笔一丢,想到信使所言小晏被手下拼力所救,便又嘱咐也要重赏。
那罗延奉命而去,不多时,又走回来,目有焦色:“让人过去了,世子爷,这柏宫那么难啃呐,不是说慕容将军是他老师,怎么,刚一交手,就吃败仗呀!”
语气里,分明是对慕容绍的质疑,暗道先前吹嘘得神乎其神,邺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等着世子爷手里这步棋呀,走瞎了可不妙!
他在这嘀咕不住,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只拿一双细眼,在晏清源脸上觑过来,掠过去,想瞧出个端倪,可却是个无风也无浪,跟外头呼号不觉的冷风一比,平静多了。
“世子爷,眼下,可该怎么办?”那罗延没沉住气,唠叨了一句。
晏清源把案上帑簿一推,摞了起来,走出门外,被那凛冽的寒气一激,逼得头脑乍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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