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腿,沉得拉不动,归菀忽发觉嗓子眼也疼,是喝了太多风,再一垂首,掌心亦火辣辣跳着。脚底不知踩了什么,疼得厉害,浑身上下,就没有对劲的地儿,归菀只得忍痛,一瘸一拐的,不知怎么煎熬到堤堰附近的。
晏清源和众将不紧不慢商议着事情,仿佛也没把刚才一幕放在心上,等说完要务,命七郎把照夜白牵来,回头一看:
那边归菀脚下更痛,金鸡独立一般把重心让另一条腿支撑着,看起来很蠢。她无力等着,四肢百骸都漂浮发软,目光时不时地朝堤堰上瞧,剩下的民夫,稀稀落落地散在各边还在做最后的查缺补漏。
晏清源负起手,走到她身边,毫无表情瞄她一眼,把人扶上马,归菀情怯,脚只能悬空着,不敢用力,颇费了番功夫才坐稳马背,等晏清源上来,听一声低斥,奔回了营地。
抱她下马时,听她“暧呦”一声,不知又碰着哪处归菀自己也不曾知道的伤处了,晏清源冷眼睨她一眼,是个十分不快的模样。
见他心情恶劣,归菀这回听话,紧紧搂着脖子不放,不再推三阻四的,可脑中闪过些什么,手底又是一松。
进了大帐,晏清源把她朝榻上一放,褪去鞋袜,捞起那只雪白的脚丫偏头看了几眼,对她说:
“别动。”
转身从药箱中取来银镊,浇了酒,小心将脚掌扎进的刺挑起,他动作很轻了,却明显感觉到归菀还是疼得一抖,脚丫不自觉蹬了蹬。
晏清源一抬眸,看她额间尽是汗,一张本就不点而红的樱唇,咬的更是鲜艳欲滴,却也是倔,一声都没吭。
不知不觉间,她再也不是那个寿春城里娇娇气气的小女孩了。
这一回,她竟然没吓哭。
刺一取出,她那娟娟眉眼,便渐渐舒展开来,见晏清源轻车熟路地做完这一切,两只清眸,在他身上驻留少顷,两人目光忽的一撞,归菀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晏清源覆过身来,开始替她脖颈上金疮药。
她身上那股香气,混着汗,反倒更浓,晏清源这才疑心归菀是不是自带体香,否则,怎么无论几时颈窝里总是散发着这么一股股让人迷醉的馥郁?他无声一笑,把她身子扳正了。
一番忙碌,他问道:
“哪儿还有伤?”
归菀温顺地把手一伸,晏清源看两眼,先拿湿手巾把泥渍擦净再上药,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归菀看在眼里,想了一想,方才要问的话又慢慢吞咽回去了。
倒是晏清源,状似无意瞥她一眼:
“你想说什么?”
归菀一愣,迟疑着轻轻摇首,冲他柔柔笑言:“没什么,我想说世子肯救我,我很感激。”
晏清源回她一记淡笑:“你下次再给我捅娄子,不要怪我袖手。”
说完,见归菀面上忧郁,便弹她香腮:“你小命既然保住了,还哭丧着脸?”
听他这样说,归菀因思绪而蹙起的眉宇放平,轻声细语的:“我以为你真的也会和爹爹一样要射死我。”说着,抬眸,清清澈澈的眼波看向他,“世子,你也是真想要射死我的罢?”
她的声音太轻,幽幽的,晏清源看向她,眸光落在归菀半垂的脸上,小巧的鼻端,微翘的唇角,还是一如当初纯洁又无辜,如何教人不怜爱?也许,就是她这个模样太会骗人,他一顿,语气不觉温柔,不答反问:
“怕吗?”
归菀心里发苦,酸涩一笑:“要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可怕也没用,不是吗?爹爹当初要射死我,是怕我受辱,世子要射死我,是厌恶别人威胁你,我想的通。”
这语气,果然无怨无叹,她小脸抬起面上还只是似有若无的忧伤,晏清源眸光和她一对,心头软下来,伸手揉了揉她肩头,却是问道:
“你今天为什么会遇上那两个探子?”
本还未从险中惶然彻底回神,归菀抬起眼,竟毫不避讳回答了:
“我不喜欢看世子杀人。”
仿佛是笑她天真,晏清源冷嗤一声,把金疮药一丢,踢来胡床,坐在她对面,翘起腿,嘲弄地看着归菀:
“所以你给我瞎跑?”
她没办法否认,很不虚伪地点了头承认得干脆。
晏清源懒得跟她解释,马鞭一伸,抬起她下颌:“今天,如果是我手下士兵随性妄为,我早拉出去军法处置了,你,我念在是初犯,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世子用无辜性命去堵堰口就是不对,无论什么原因,视匹夫性命为草芥,世子是不会得人心的。”归菀回嘴,“你,你如果真想得天下,就不能这样行事。”
不提还好,她偏提,既不知内情,也丝毫不觉自己有错,晏清源忍了半日的怒火,终于泄出,语气极冲,“你给我闭嘴!”
一张脸,陡得变作阴沉,马鞭一抬,归菀以为他要抽她,一个瑟缩,两手一撑,朝后掣了掣身子。
他罕有冲她疾声厉色的时候,此刻,好不烦闷,袍子一撩,一脚踢开胡床,忽而一笑,冷眼睇之,“我的确早该让乱箭射死你。”
说完,走到案头,端起碗凉茶,仰头饮尽,重重一放,大步走了出去。
是啊,你本来就要射死我的。归菀心想,实实在在打了个寒噤,那双秀眉,又微微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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