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说起昭明太子,归菀更觉痛心,低声说道:“是,昭明殿下早逝,陛下再立东宫,三殿下亦擅文辞,”她哽咽一声,眸光在烛火上转了一遭,见那光影相交,斑斓杂驳,忍不住低吟出口,“殿下所作诸诗中,我最爱他那句‘乱霞圆绿水,细叶影飞缸’,可如今,殿下把他的藏书……”
她忽恸极,捂着脸,肩头一抖一抖,颤个不住,却是半点声音也无,晏清源的目光在她身上盘亘有时,伸出手,揉了揉归菀的脑袋:
“确是佳句。”
等她再抬首,目光却又牢牢望在那尊玉玺上了,心头更黯,这玉玺,本是梁祚正统见证,如今,百般流转,柏宫尚在建□□乱,却竟落到了晏清源手里,难道,天命真的在他么?
迷离的眼睛这么一定神,归菀心肠顿成冷灰,把帕子一掖,说道:
“世子,玉玺当奉若珍宝,你好生收起来吧。”
“奉若珍宝?”晏清源笑着重复这几个字,看进她水光未散的眼,说道,“我也把你奉若珍宝。”
他这么冷不丁一说,归菀一怔,没有说话,晏清源起身,把传国玉玺拿过来,重新装好,塞给归菀:
“劳驾你替我保管着。”
归菀心头狂跳,一抬眼,不解地看向他:“世子?”
晏清源嗤笑一声:“你怕什么?又不是送给你,你也承担不起,我总不能走哪带哪招摇过市,自然是放你这里妥帖些。”
说完,朝她秀鼻一点,故意拖长了调子:“你,反正是跑不掉的。”
归菀闻言,目光不由落在玉玺上,手底,跟着轻抚了几下,神思所寄已经又在故国故土了。
彼时,颍川拿下,邺城里晏府的丧事也告了一个段落。
下葬这天,晏九云从山上下来,一身缟素裹着,神情几多憔悴,他步子有点飘,几次险些被半途伸出的枝丫刮蹭到脸,要不是那罗延眼疾手快地跟着,他那张雪白的脸皮子,早刮花了!
邺城的盛夏到头,农历一算,刚立过秋,草木就想盛极而衰,大清早飘起的薄雾里头,已经有了股不被人察觉的凋零之气。这个时候,日暮下来,又要起雾,把他眉头一打湿,更显伶仃。
这些天,他夙夜不眠,进食又少,连日头都晒不黑的一张脸,倒罕有的塌陷了两颊,委顿多了。
那罗延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跟在屁股后头,要在平时,晏九云丧气如斯,他只消上前把肩头一揽,逗弄他几句,那张脸,也就阴霾尽散重见天日了。
这一回,没办法走那个老路子,只能摆出个痛心疾首的模样,再三劝慰,啰里吧嗦重复那几句,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见人浑浑噩噩,脚踩棉花似的进了府,哪儿也不去,往顾媛华生前住的碧落轩里一坐,谁也不搭理了。
那罗延抱肩看着他,朝窗外瞧了几眼,廊下立着一干丫鬟婆子,也还都在那哭天抹泪,没个消停,一时觉得这里气氛真是糟的透顶,前院崔氏一人主事,收尾也是焦头烂额,他无奈等半日,见晏九云还是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只好走上前来,拍拍他肩头:
“小晏,累了就睡会儿吧,我先回去了。”
晏九云那对失去了鲜活劲的眼珠子,间或一转,点了点头,没说话。那罗延摇头提步出来,两只眼睛,在人群里这么睃了一圈,寻出个看着还算机灵的丫头,简单吩咐了几句,来到前院,同崔氏低语密切交谈一阵,这才晃回了东柏堂。
眼下,晏府里丧事承办完了,倒一下少了两个主人,难免落些冷清。
不过,倘是生老病死的,也不算不渗人,偏老夫人和顾娘子死的蹊蹊跷跷,哪来的火,无从得知,人都烧成一摸黑了,那个模样,彼时要认尸的丫鬟,看一眼,人就吐了。
此刻,再一想起来,脊梁骨立马蹿上一背的冷汗。
好在晏九云回来,府里多了所谓阳气,私下里,下人嚼起舌根子自不必说,当着他的面,却也收敛许多。这一会儿,在他眼前,晃悠着几个丫头,打扇的,端茶的,嘟嘟囔囔,嘴里乱劝,鬼影似的飘来移去,晏九云忍无可忍,忽把案上茶杯一扫,跌得粉碎:
“滚,都给我滚!”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见他发火,转瞬间就都逃了个无影无踪,唯独生前最后那些时日侍奉过媛华的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在柱子那等了半晌,提着个裙子,蹑手蹑脚凑近了,待里头没了动静,这才畏首畏尾地顺着墙根磨蹭进来,怯生生说道:
“将军。”
晏九云心情闷到极致,一打眼,见她竟杵着不走,脸色越发阴沉:
“滚!”
小丫头被骂得眼皮一抖,却也顾不得婆妈,壮着胆子,前行两步,急道:
“将军,你别忙着赶我走。”
说着,泪珠子盈满了眼眶,晏九云这些日子被人哭得躁郁,自己是无泪可流了,便无情无绪地望了她一眼:
“你想干什么?”
小丫头警觉,似是十分提防,偷眼朝外头乱看一通,见一个人影也无,都被晏九云轰了去,遂放下心来,绞着帕子,悄声说道:
“顾娘子其实给将军留了封信。”
本想着她不知如何聒噪,这么一听,晏九云一下从榻上跳起来,眼睛一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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