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业不偏安。”晏清源很干脆地给了个清晰回复,说完,蹙眉笑看她,“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总关心这些,都是男人的事。”
男人的事?归菀只觉胸腔下起凄冷的雨,真的只是男人的事,便不会有寿春城外那一幕幕了,难道她和姊姊就不是人了么?就没被牵扯么?
她见晏清源垂下目光,复查舆图,便不觉用一种极为古怪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了。
“日后南下,世子还会再用打寿春的法子攻城吗?”她忽轻声问。
晏清源手底一滞,抬眸看她,洞察人心的那双眼,定了半晌,嘴角便露出极凉薄一抹笑:“那要看,是不是还有绝色的佳人在某座城里等我了。”
归菀也笑笑,眼睛里却半分笑意也无,转身走到榻边,将鞋袜褪去,侧身躺下了,她睁大着两只眼,毫无睡意,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时,听晏清源一阵动静,却不是来睡觉,而是窸窸窣窣朝外去了。
她一个骨碌爬起,趿拉着鞋,把他摊在案头的舆图展开,朱笔勾出的城池路线,一目了然,身子忽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当初,他攻寿春时,寿春,便也不过是他手底游走过的一个标记罢了,无数性命,在他,也就是寻常一个标记罢了。
营帐外头,有明月,清风,万象寂静,归菀拥着薄衾睡去,朦胧间,人被晏清源从被子里摸索到,他静静瞧着她:
枕头边堆的乌发如云,杏脸桃腮,娇媚无匹,唯独眉尖,蹙如淡淡春山,如梦亦如幻。
归菀星眼一动,瞧见个人影在眼前,大约知道是他,由着晏清源把嘴唇贴上来,闷哼两声,口齿不清说道:
“你找你的绝色佳人去……”
晏清源置若罔闻,并没折腾她,而是把人朝怀中一揽,低声哄了句,两人就此沉沉睡去。
点将时,什么冀州刺史、武卫将军、并州刺史、骠骑大将军、西道大行台……一串串头衔,听得归菀发晕,只见旌旗蔽日,铠甲鲜亮,军容之盛蔚为壮观,这么连绵成阵,又把归菀看得双目无暇。
三军浩浩荡荡南下,赶到蒲板时,浮桥已经搭了起来,归菀头一次见黄河浮桥,自然稀奇,人能走,望云骓她却牵不了了,只能跟着晏清源,依葫芦画瓢,一手攥着芨芨草搓成的麻绳,一手被他牵紧,晃晃悠悠,浊浪排空的黄河水,就在脚下,这别样感觉简直令人晕眩。
快到对岸时,忽折出道急弯,踩的船身一颤,归菀重心不稳,一下扑倒晏清源怀里去,轰的红了脸,那神情,分明是被吓了一吓,遂讪讪地一笑,羞窘极了。
晏清源抓稳她,两只眼睛里尽是揶揄:“既然惜命,就别整日胡思乱想的。”
四顾茫然,到处是浪头,归菀哪有心思听他训话,胡乱把头一点,再瞧一眼黄河水,呀,打着漩涡呢,人要是掉进去了,岂不是转眼就没了踪影儿?
三军过了蒲津渡,黄河西岸就是昔年追随孝武帝入关的王文守的冯翊城。老头子又倔又硬,守城多年,晏清源自知难下,也懒得耗在此处,索性撂几句杀人诛心的话,把个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站在城头,大骂道:
“鲜卑小儿,想死的就打过来吧!”
晏清源高坐马背,以鞭叩鞍,亲自回他:“王老将军,你这破城我容你多住几天!后会有期!”
说完,轻描淡写哂笑,跟左右诸将道,“绕开他,回头再收拾这把老骨头。”
“我期你娘的头!”王文爆炭脾气,对着一骑绝尘远去的晏清源还在破口大骂,顺着风,隐约送到晏清源耳朵里,归菀似也听见,忍不住道:
“世子,他是不是在骂你呀?”
晏清源微微一笑:“让他骂,”说着,乜一眼归菀,“你不也骂过我?”
他这么一说,归菀彻底闭了嘴。
弃了冯翊城,大军过洛水,再往西,最终屯兵于许原,此刻,西距长安城不过百里有余,东距昔年大相国惨败的潼关也不过百里有余。
贺赖的兵力,一路在益州,一路在弘农,抢粮饱食后,又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地命人朝关中送,以解饥荒。听闻斛律光率步骑三万来攻,果断撤离弘农,火速回援入关。
西军善守,斛律光此行并不顺利,虽合围而上,却一时难能攻下,无奈,只能切断粮道,准备困死守将。
得知贺赖大军还在渭水南岸,正焦头烂额征召华阴、蓝田等各州兵马,晏清源这个时候,停滞不前了。
千里眼一搭,四下一马平川,尽收眼底,他生平未曾踏足关中,可谓人也生,地也生,沉吟片刻,命人把高景玉传来,向他打探起周遭地形。
高景玉自降后,备受礼遇,此刻,含含糊糊像是不肯细说,听得诸将窝火,这就要立下拿刀砍了他,被晏清源拿眼神制止,那道温和谦逊的目光始终不变:
“行台,须臾之间,就让你背主求荣,的确难为人,我只问你,这一带,是否如我所观,尽是平地?”
高景玉被他弄得汗颜,一时煎熬,这一带他自是相熟,顿了顿,不答反问:
“大将军,往西,你就能直取长安,在这等,则可半路截杀西军,让他们再也回不去长安,我看大将军既然停在这了,是要一决雌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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