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他早算过了一笔账,几十万大军,耗在这,一天得多少粮草?一段时日,又得是多少粮草?他后方再无忧,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她那副琢磨的神情落到晏清源眼里,并不点破,笑意不显地在归菀娇嫩白透的脸上掠了过去:
“菀儿,你很关心我的事啊?”
归菀那个笑容不觉就僵了一下,胡乱答道:“我不想你有事。”
避开他目光,今早得知他出征的那一刹,自己也是混沌的,归菀眯起眼,朝远处开始泛黄的豆地一看,稀稀疏疏的,应当是没什么收成可言,当初她们遇到的那个老伯……归菀把烦乱的心思赶走,再回首,晏清源不知几时已经离开了,环首刀在他腰间,一晃一晃的。
在秋阳里,格外耀眼。
等到黄昏,魏军竟开始就地扎营了,篝火次第点起,烧水做饭,有条不紊的,很快,飘逸出的饭香,顺着风,送去芦苇荡了。
天际星子粒粒,本点着白钻般的光芒,却也在一团红火里黯然失色了。
晏岳守在晏清源身边,一双老眼,被火光点亮,已经看出了门道:
“世子,你不去攻,是要引贺赖出来啊!这片芦苇丛,地促狭长,不利于我精骑进攻,贺赖想占这个便宜呐!”
晏清源捏着马鞭,扣在靴尖,晚风掠过他的笑颜:
“太宰与他,不是认识一日两日了,果然也看破他的心思。”
说着,扭头一望,“我要看看,他能蹲里头蹲到几时。”
果然,魏军从容静候,好吃好喝,不见急态,第三日,芦苇荡中的西军再沉不住气了,率先窜出了百余人的打头关西骑士,犹如一片黑云,从正路,火速要来奇袭。
得知前锋已出,晏清源精神一振:“贺赖坐不住了!传令下去,只准迎战,不准追击!”
他手一挥,弓箭手便立刻成阵出列,立于盾牌之后,等马蹄声一近,便来了个刺猬攒射。
前方厮杀呼喊震天,晏清源却命人取来双陆,捏着骰子,笑看归菀:
“不如你陪我走两局?”
归菀愣住,忽而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笑:“世子,你学的是前朝谢安石吗?”
晏清源嘴角一扯:“我就是我,学他做什么?”
见他是个不屑神情,归菀知道他向来自负如许,不再说话,果然如他所说,陪着走了两局,他一出手,骰子就掷得极大,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不多会,就败下阵来,晏清源一副完全没有尽兴的样子,揶揄笑道:
“你在这上头,很会敷衍啊。”
归菀无奈笑笑,把白马黑马替他一收:“世子,我一个外人都挂心战事,你却有心思在这玩双陆。”
“你怎么会是外人呢?”晏清源接她一句,意味深长看着归菀,“难道,你一直都把自己当外人,跟我撇的一清二楚?”
外头似乎厮杀声小了些,再静听,仿佛又大了起来,归菀一定神,借势巧妙躲开:“世子,你听!”
晏清源把骰子一丢,那边刘响走了过来,神色激动:
“世子爷,贺赖的左翼右翼都出来了!”
晏清源眸光闪闪,仔细咀嚼这句话,霍然起身:“贺赖已经趁乱逃了,刘响,点一队精骑,后援跟上,去洛水!”
两军交手,正在酣处,刘响本以为晏清源极有可能要亲自来会贺赖,只要能取他首级,本就寡不敌众的西军,必将顷刻溃散,被晏清源这么一点,顿悟:贺赖既知今日乃死战,冲不出包围圈,他是主帅,部将势必掩护他也只能过洛水朝王文的冯翊城投奔去了!
进了那个老头子的城,可就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了!
世子这个架势,是务必要杀了贺赖!刘响面上掩饰不住的激荡,领命而去,归菀立在原地,愣了一瞬,默默上前无须他指派,替他把兜鏊系好,眼睛一垂,见里头露出的一方袍角,心头忽被重重一击:
他穿的还是自己亲手缝补的那件衣裳。
再抬眸,对上他眸子里燃烧起来的那两团烈火,明白他势必要取贺赖性命了,不知怎的,身子止不住发颤,晏清源却把她攥住的掌心打开:
“好孩子,贺赖怕让你失望了。”
那道锐芒,在她身上一过,晏清源不管她如何反应,持槊扭头即出。
作者有话要说: 劝降书引自杜弼写给南梁的檄文,外加作者自由发挥。
第164章 念奴娇(33)
暮色未至,已有娟娟明月指路,贺赖在疾驰中抬头,两侧树木飞速往后退去,眼前,是他无比熟悉的关中平原,身后鏖战的厮杀声早已经远去了,耳朵里,只剩呼啸不绝的风声。
洛水不远,他们一行人正在忧愁如何寻船过河。
要赶在天黑前,过洛水呀!
然而,身后疾驰呼喝而至的叫嚣声,不觉而至了。
心有所感,贺赖倏地抬目,只见对方阵中,一双亮似星光的眸子正目不转瞬的定在他身上,兜鏊压住了那人俊秀眉峰,是个年轻人。
他没见过晏清源。
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晏清源。
如果他的儿子,日后也有这样的气概,夫复何求?贺赖思绪莫名泛滥,身边一路追随的部将们则哄的一声炸开了锅:
“快护丞相过河,我等来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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