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
“打下长安,只是时日问题,但就怕一件事,死了贺赖,关陇豪右们的人心向背如何?贺赖经营多载,很得人心,属下就担心一件事,他死了,关陇的豪右会再推一个领头人出来对抗世子。”
晏清源很赞赏,表示认同:“太宰跟着大相国跟贺赖交手无数次,对关陇的情势,脉把的很准,不过,在他手底得志的其实还是北镇鲜卑人,他礼遇关陇汉人豪族,给的都是清而无权的高位,有能立赫赫军功者,升迁也并不显著,这群不得志的人,恰是我们的突破口。”
听他一口一个鲜卑汉人的,晏岳心里有抵触,试探问了句:
“世子的意思是……”
晏清源一抚额头,笑道:“等我们到长安,段韶也差不多了,到了长安,发布什么诏令,会一会哪些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心这个东西,要么以利得之,要么以义得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过利字当头而已。至于百姓么,能吃饱饭就是福气,哪管你谁来做皇帝?”
说完,让归菀上前来:“替我备笔墨,”他对晏岳又道,“我先给段韶手书一封,太宰去准备下,我们也这就启程。”
等晏岳告辞,归菀把纸笔朝他眼前一推:“世子,咱们要去长安了?”
晏清源提笔舔墨,微微一笑:“对,去长安。”一纸写就时,晏清源抬眼看了看她,“等拿下长安,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归菀奇道:“世子要告诉我什么事?”
晏清源笑笑,手指在她领口轻轻一摩挲:“到时自然告诉你,你应该问我,我要你答应什么事?”
归菀满头雾水,只好问道:“那世子要我答应什么事?”
第166章 念奴娇(35)
晏清源不语,沉默了一瞬,先命人进来把信取走,继而,对归菀说:
“穆孚来了封书函,说收复寿春城时,无意在一户人家发现了副梁将所穿明甲,一问才知,是当初埋葬陆将军时有心人留下的。”
彼时杀了陆士衡及一众降将,就地掩埋,至于后续,晏清源本也不知,只能猜测许是百姓敬仰他守城持节,又将人挖出来,保存衣冠也未可知。
归菀一张脸顿时变了,两只眼,迅速鼓上了泪,成串成串往下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晏清源。
她说不出话。
晏清源目光停在她泪痕宛然的脸上:“陆将军的明甲,我让穆孚遣人送回了邺城,日后,你也好带回会稽设个衣冠冢。”
归菀哽咽,挤出一句话:“世子要我答应的,是这件事吗?”
晏清源点点头:“现在整个江左混战不堪,你好好的,等日后放牛归马了,自然有机会回会稽,我亲自送你回去。”
后面一句,分明立下惹恼了归菀,她双目通红,情不自禁反问道:“世子跟我一起回会稽?做什么?祭拜我爹爹么?”
察觉到她针锋相对,明显不悦,晏清源索性不再说这个事,换个话题:“简单收拾下,跟我去长安。”
一路上,因晏清源伤势未愈,两人坐的马车,里头一应俱全,行驶在官道上,四平八稳的,处理完军务,晏清源闲时也能读两页书。归菀则沉默许多,无心看景,时常坐在车壁的角落里发呆。
他们一行人抵达长安时,是十日后,时令已经晃进了九月,草木凋零,秋风秋雨,雁阵频现,归菀一打帘子,瞧见了头顶的人字型,领头的那一只,煽动着灰翅,朝南,再朝南,也许就是向着她的家乡,直到成茫茫黑点,才依依不舍把帘子放下。
这个时候,长安城已被魏军所据,百姓惶恐,本以为东人要屠城杀戮,却并无动静,反倒有将官出面安抚,甚至未去洗劫皇宫各殿,一切如常。如此情状下,长安城内那股惊惶躁动,渐渐褪去,等晏清源一行人入城,就在坊间一处极寻常的府邸下榻了。
晋祚终结以来,长安城几度易手,战火绵绵,这座曾经最具汉帝国气魄的恢弘城池,一度如洛阳,民生凋敝,尽是荆棘铜驼之悲。
贺赖经营几许,多有恢复,但想要重回长安城巅峰却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晏清源不急着处理军政,伤又见好,携归菀至长安古道一转,再去茂陵,一片苜蓿石榴丛下,等见到两座墓冢时,归菀才了悟:
这里是埋葬卫霍的地方。
其间,卫青的墓地以庐山形状起冢,霍去病则以祁连山起冢,马踏匈奴的甥舅两人,就这样,永远长伴武帝左右了。
晏清源抚了抚她肩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带她观景,大有凭吊怀古之意,几百年风雨,王朝更迭,犹似流星,似乎转头成空,但前人的功业,却俨然变作传奇,熠熠的,依然散落人间。
“冷么?”晏清源把披风取出,搭在了她肩头。
茂陵秋风里,两人皆是客,归菀呵了下手,说道:
“渭水秦川,苍苍茂陵,我以前只在乐府诗里见过长安,原来,它长这个样子,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晏清源笑笑,一脚踢开丛杂草,挥鞭四指:
“那是因为,南朝文士的诗歌里,所写的长安,是他们根据文献想象出的长安城,恢弘壮丽,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日后,它还是有机会再现盛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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