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三年,别铸此钱,一晃好几载过去了。”
这说的是当时货币盗铸弥众,晏清源果断令百炉重铸新钱的旧事,李元之一愣,紧跟着忍不住发一句兴慨,话音刚落,晏清源已经变了脸色,冷笑一声:
“没有大相国与我,邺城安得今日?高景玉说大相国是国贼,元晖业也自认我不过乱臣贼子,他们不但眼瞎,心也瞎。”
言辞间的不满,矛头显然是对准了今晚筵席上的那句明目张胆的挖苦,李元之遂劝一句:
“世子何必跟他计较?”
晏清源哼哼一声,冷酷道:“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世子,也许眼下,还不是时候。”李元之静默半晌,才说出心中所虑,晏清源蔑然一笑:
“在他们眼里,永远都不是时候,”把铜钱一放,他利落起身,“我主意已定,参军不必瞻前顾后,随我来,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两人刚上了马,不知从哪个巷口忽跑出一群垂髫小儿,嘚嘚骑着竹马,撒欢过来了,又是唱又是跳,撞上李元之的马,李元之笑着一扯缰绳,赶起人来:
“嗨,小子们,躲远点儿!”
领头的那个,胆子怪大,冲李元之吐舌头扮个鬼脸,带着他的小卒子们,又一蹦一跳地换个方向唱去了:
“东城西风,南奴北主,磊磊落落秋果垂,不堪仲子尽折枝……”
清亮亮的童音,顺着风,飘送到耳朵里来,晏清源本都调转了马头要走,忽静心聆听,眸光动了动,眼中很快露出了玩味的一抹笑,堪堪一顿,欣赏着李元之正也在琢磨着的个表情:
“参军,你听到了么?”
李元之心里正愕然得紧,含含糊糊的:“听,是听到了,世子,这几句,大有深意呀?你看,我要不要去查一查,看是从哪放出来的?”
晏清源目视顽童远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不必,唱的不够明白么,这是开始造势了,我就看他还有什么路数!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信什么谶语妄言,”他把倨傲的下巴一扬,“我只信我自己,走!”
等到东柏堂,也没闲着,一路定下天下大赦的日程,临到了听政殿,朝后一拐,就进到了晏清源住的鸣鹤轩。
“世子,柏宫式微,我怕他撑不了多久,你看萧器,是不是差不多该送回去了?”李元之接过新送的线报,直截了当提了建议。
听政殿后头的内宅里,连个丫鬟也无,自从晏清源这次回来,下人都屏得远了,就归菀一个,见他两人一前一后进来,给冲了两碗茶,便避嫌到次间去了。
晏清源走到水盆前,自己浸了把热手巾,不紧不慢抹了两下,把邺城的这股干冷风尘给擦干净了,目如寒星,却依然挑着三分笑意:
“我得好好一谢柏宫,没有他,萧梁老儿不能死这么快,建康也不能乱这么透,不错,时候差不多了,王僧辩那头我已经命人给传了话,把萧器送回去,我来扶植他。”
他笑吟吟把手巾一丢,走到稍间,暖香袭人,见案上一字排开了宣纸、松烟墨、鬃刷等器物,正中央,摆着那件青铜酒樽。归菀全神贯注的,眼睛盯着酒樽,似乎压根没留意他进来。
晏清源不由莞尔:“做什么呢?”
归菀抬眸,强压着乱跳不止的心:
“想做拓片。”
晏清源把眉头一蹙,若有所思:“拓片?唔,一个人多无趣,等着我,咱们一起弄。”他径自走过去,将装玉玺的匣盒带出,复回明间,放在案头,目视李元之,示意他去解开看。
这又什么名堂?李元之纳罕,起了身,小心翼翼打开,待定睛,上下左右这么一考据,那双素来沉着的脸上也是又惊又喜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世子,你几时得了传国玉玺?”
饶是他见过世面,这么一细究,认出了玉玺,也是平生头一遭,翻来覆去的,眼珠子转了几遭仍舍不得挪开。
晏清源便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李元之暗叹,他倒这么沉得住气,一想方才自己对他下一步欲要禅让之事举棋不定,不免摇头叹息一笑:
“世子既承天命,属下无话可说。”
说完,把玉玺送到他眼前,晏清源一伸手,不住爱抚起上头螭龙,两只眼睛里,毫不掩饰那磅礴而出的野心欲望。而触感,仿佛整个天下都在手底鲜活跳动起来了,从江南到塞北,无处不美,他哈哈一笑:
“师出有名,踏平江东指日可待!”
他这一声,明显调子高了,听得里头归菀手中又是一颤,慢慢退回榻边,外头喁喁议事的声音还在继续,她不由攥了攥掌心。
犹自出神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眼前身影一闪,晏清源人已经到了眼前,手一伸,勾起她下颌,目视而笑:
“我这几日忙,不在府里,你就忙着做拓片?”
归菀无意识地把脑袋摇了摇:“我能做什么,不过打发时间。”说着,眼睛无意间瞥见他腰间的佩囊,一时惊诧,竟还是自己给做的那只,不伦不类的,像个狗头,颜色都陈旧了。
弹指间,三载如白驹过隙。
她心头一跳,稳了稳神,忍不住伸手一抚,半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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