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忙执起她手,抚了两下:“这哪里敢当?”一面上上下下打量着归菀,见她不复初见时憔悴,虽还是清瘦,眉眼却是养得越发动人惹人爱怜,只是那股子愁绪不退,不由一叹:
“姑娘这模样,真是谁见了都要好好疼惜的,有什么谢不谢的,恕我直言,我看你二人怕是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了!”
说的媛华赶紧接口道:“婶婶,我们真是万分感激,何谈委屈二字?”
“婆娘!车差不多备好了,让姑娘们出来吧!”男人的声音忽隔着窗子响了起来,倒吓了屋中人一跳,妇人捂着胸口扭头嗔道:
“冷不防的,要吓死人啊!”
媛华亦跟着笑了起来,归菀只默默看着,不知怎的,脑中忽冒出个念头来:
连山野夫妻,也是这样相亲无间的,虽比不得爹爹和母亲琴瑟和鸣,却也十分和睦了,真是好。
她本于男女情爱尚在懵懂间,忽硬生生出了这样的事,归菀只觉自己一下变作了另一个人,陌生的仿佛自己都不认识了,前尘旧事,也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了。
媛华给归菀裹好新做的氅衣才走出门来,料子样式虽差了些,却已是难得,乡下人家,哪里见过氅衣,好赖按她的一阵比划,妇人给辛苦赶出工也是熬了几日。
一时间,几人又是一阵切切寒暄,妇人看出她二人不舍,这一段时日,也是拿媛华两个当女儿一样看待,心里便也是酸酸的,却劝道:
“姑娘身子不好见风,快上车,让你黎叔把你们送到渡口,跟着大船,就能过江了!”
几人握手还在惜别,风直往脸上割。
“有马蹄声!”黎叔正嫌婆娘就是磨叽,突然微微一怔,话音刚落,果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地往这边来了。
归菀扯掉风帽,循声望去:
瞬间认出了那熟悉无比的军服人马,为首的那一个,因有些距离,看不清眉眼,可归菀分明觉得他似乎冲自己笑了一笑,她一时失语,瞳孔猛地紧缩,身子已被媛华立时拖进了车厢,只听媛华几要哭出来:
“黎叔,快!快走!”
黎叔顿时明白了什么,跳上车辕,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便驾着马车疯狂地奔驰了出去。
车厢里,两人谁也没说话,归菀的手几乎要被媛华掐烂了,是那罗延吗?他怎么找来的?一颗心被恐惧摄得死紧,归菀一个字都吐不出,马车几乎要把两人颠趴下,归菀还是发不出声。
黎叔路熟,跑得疯极了。
这匹马,是蓝泰匀出来的,个子不高,耐力好,在壮年汉子的驾驭下,争气得很。
那罗延见状,随即撮唇长啸一声,很快,呼应似的,此起彼伏的长啸声伴随着纷乱的马蹄声自身后如浪涌来一波又一波,十分壮观。
“围上去!”那罗延断喝一声,两腿一夹,长鞭猛挥,抽得地上枯草粉粹飞溅,尘土眯眼。
前面有溪流,马蹄纷纷踏进水里,溅起无数颗玛瑙般的水珠,折射着每个人兴奋的表情,以及骏马油光锃亮的皮毛。
她们根本逃不掉的。
魏军似很享受这猫捉耗子的游戏,不多时,一骑人马,欢呼着就将孤零零的马车围将起来,却不靠近,马尾甩着,原地打转,悠闲如许。
谁都清楚,他们这是来替大将军捉女人来了。
他们也都知道,马上要回家乡去,这是最后一次捕捉截击猎物。
四下里的士兵,立时发出男人们才懂的嗡嗡笑声。
这才是瓮中捉鳖。
“陆姑娘,”那罗延执鞭笑道,斜一眼驾马汉子满脸的恨意密布,“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放箭射穿了这一位!刀箭无眼呐!”
归菀身子一紧,指甲抠断了半截尚不知,纵是天寒,内里小衣已经湿透,她同媛华碰了碰目光,浅浅一笑,在媛华来不及的阻拦下,掀了帘子,兀自先跳下马车,挡在黎叔前面,定定看向那罗延:
“我跟你回去,不要伤害黎叔,倘若你食言,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她的氅衣在风中窸窸窣窣吹着,声音却可以让那罗延听得清清楚楚。
一段时日不见,那罗延既惊异归菀面容愈发娇艳,又疑心她娇滴滴一个人,怎说话也这般硬气了?
那罗延点着头笑:“这话我正要对陆姑娘说呢,陆姑娘要是不跟我回去,”他忽掏出归菀熟悉的花囊来,晃了一晃,“那祖孙俩,也是活不成的。”
归菀顿时一阵目眩,身子发软,几要立不住,簌簌地抖起来:
“你,你把老伯怎么样了?!”
“放心,不过是问一句你们的踪迹,走罢,陆姑娘?”
那罗延已骑马踱到她眼前,鞭影一落,轻巧就将归菀卷了上来,给身后丢了个眼神,头也不回地往大营方向疾驰去了。
远远的,风中模糊送来媛华一句哀求:
“我妹妹不能见风!”
那罗延心道真是麻烦,将风帽往归菀面上一罩,黑漆漆的世界又落了下来,归菀手底攥紧了一撮鬓毛,浑身僵直,俨然又入噩梦,只觉有千言万声卡在喉间,却发不出半点来,一时间,似绝望到麻木,直到剧烈的颠簸,让她忍不住再次呕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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