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站就站着罢!”
言毕自顾用起饭来,归菀垂着头,听了半日不大的动静,忽闻一阵窸窣轻响,又闻他漱口之声,知道他这是要起身,识相地避开空出路来。
“真不打算尝两口?这可是你一位故人做的,看看合不合口味。”晏清源打趣她,归菀果真抬了头,有些懵然地看着他,忽醒过神:“我姊姊来了?”晏清源摇首笑道:“我舍得让她去烟熏火燎的后厨,小晏可舍不得,你好好吃饭,我就告诉你。”
说着往口中含了鸡舌香。
归菀似已熟知他这样的伎俩,断不肯信,可看那菜品,却有了丝动摇,他是虏来了谁做厨子么?转念想到卢静,鼓起勇气又问道:
“我卢伯伯呢?”
一路上,归菀问过几回,晏清源皆敷衍两句糊弄过去,这一回,却是笑着明确说了:“你卢伯伯现如今得了太学的差事,好孩子,要不我在陛下眼前也荐一荐你,做个女官,侍奉太后去?”
不想归菀却当真,来不及细想,只想着无论如何也比留在他身边好,不敢确定地望着他:“真的么?大将军肯荐我?”晏清源失笑,语意幽幽,“好孩子,等我腻了再说罢。”
归菀一时不能参透他这话,什么叫腻了再说,看他挽了袖子已有婢子过去研墨,抬脚就要往里间去。
“我叫你走了么?吃饭去。”晏清源头也不抬轻喝住她,归菀了无胃口,知忤逆不得,径自坐定蹙眉看了一圈,大都不认得是什么名目,便不知如何下口,好半日,举箸夹了个跳丸,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登时满口的花椒气味,归菀用不惯,她习于清淡,满几的食物竟找不出能下口的,勉强喝了些粳米粥,就算过去。
晏清源抬头瞥她一眼:“薤白蒸调些油豉还是能吃的,那算素食,你尝一尝,不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吃呢?”见归菀露难,晏清源搁笔过来,将她往里推了一把,盘腿坐下,拿箸点着几样食物:“你虽生的美,却还真不是仙女,吃喝少不得的,别这么娇气,这几样素食都试一试罢。”
他挨得近,吐气如兰,归菀被他说的脸热,心中却更难过,半日过去还是不动筷,晏清源见状皱了皱眉头,这唇艳腮红,白嫩嫩一个人,养黄了面皮就不好了,便一揽她腰肢,勾着耳垂问:
“跟我说说,喜欢吃什么,让后厨重新给你做?”
他的气息向来太过强烈,归菀畏惧,摇了摇头,拿起双箸重新慢慢用了起来,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好在晏清源见她肯乖顺就范,仍去忙事了。
第29章 醉东风(5)
邺城又开始落雪。
很快,积雪没胫,枝头一丛丛的黑点在绕着林子飞,正是乌鸦在闹雪。
暖阁里则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一觉醒来,天光叫雪映得极亮,床头放着新赶出的冬服大氅,归菀腰酸腿软的,浑身乏力,晏清源已披了件石青色氅衣,换上胡靴,一副要外出的打扮。
看她精神不济,晏清源也不勉强,俯身在娇嫩的颊上轻轻挨了两下,又给拢紧被子,这才出来吩咐婢子:
“熏笼里的炭火勤翻着,不要让屋子凉了。”
游廊上那罗延见他一露面,赶紧迎了上去,一面接过油纸包的晏清源所抄典籍揣进怀里,一面撑开了伞。
这样的天气,只宜生起熊熊火炉,烫酒吃肉,同一众鲜卑小子天南海北侃侃牛皮……那罗延不无遗憾地想道,却只能深一脚浅一脚随晏清源往城南尚书左丞卢玄府中赶去,一路上,几次险摔狗趴。
北方王崔卢李郑是汉人一等大姓,乃魏开国皇帝所定,渤海晏氏尚挤不进这一等大姓,卢配崔,总算不辱没了崔俨的妹妹,晏清源如是想着,风雪眯眼,时有雪花挂在睫羽上,又很快化去了。
府前大门紧闭,那罗延一个箭步跨了上去,扣响门环,很快有家仆探出头来张望,那罗延摘下毡帽:
“贸然到访,劳烦通传一声,大将军来拜会卢左丞。”
卢玄这一支,仕魏已有三代人,他本人除却挂着尚书左丞一职,又新担了皇帝解经老师,卢玄其人,人品清贵,在北方一众汉人世家中颇负声望,只是素与晏垂父子鲜有来往。
这开门的家仆平日多接待什么客人,心中自是有数,面上犹豫了片刻,才勉强笑道:“请大将军稍候。”
见这人慢吞吞去了,那罗延扭头看晏清源:“世子爷瞧他这态度,是欠收拾了。”
晏清源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等到家仆来请,施施然由人引领进了卢玄的府邸。
正厅里卢玄换了衣裳出来会客,他那把胡子格外漂亮,修饰得整整齐齐,晏清源每每见他,亦被其风度折服,卢玄矜持寒暄两句,因外头寒意重,主客很快围坐火炉吃起茶来。
不过几笔淡语闲话可谈,卢玄客气疏离,悠然拨着铜勺沉默不言也不觉尴尬。晏清源看了看他,托着茶蛊缓缓道:
“晚辈这回打淮南,略有所得,陆士衡虽为武将,却于经学上造诣也不浅,家里藏书可观,昔日衣冠南渡,晚辈总算明了南梁为何会以华夏正统自居,想左丞素爱金石典籍,可惜北方一度丧乱,听闻左丞家中珍贵书文在战乱中损失不少?”
卢玄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天下播乱,干戈四起,性命苟全于乱世已是艰难,遑论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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