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果然都离得远远的,晏清源招了招手,对着人吩咐道:“看好了她,饭菜送进去罢。”婢子疑惑道:“大将军是否留此用饭?”
晏清源比了个手势,径直出东柏堂,钻进马车,仍回府邸陪公主等人用饭,先过问几个郎君的课业,亲自指点半日,不觉天色晚了,才听下人回禀府中备下的元日宴会一事。
东柏堂里,因晏清源不在,归菀心头略安,勉强吃了两口饭,就大胆昏沉睡去,再转醒时,也辨不出时辰,隐约听见碧纱橱外有窃窃私语,她微觉烦闷,待依稀听见“蓝泰”两字,怀疑自己听错了,心头顿时一紧。
归菀提了裙子,轻手轻脚,将耳朵贴上碧纱橱,却无论如何再也听不真切了,不禁攥紧衣领,思忖半刻,打定主意后,走出两步,轻声道:
“伽罗,我饿了。”
两婢子一愣,只觉稀奇,她素日从不提任何要求的,那个被唤作“伽罗”的忙奔来相问:“陆姑娘饿了?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果得了这样的回应,只是她那一口生硬到奇怪的汉话,归菀听得皱眉,顿了一顿,方镇定说道:“我近来胃口不好,想用些白小汤,再有八公山的豆腐。”
两人俱未听懂,面面相觑,归菀也知提的过分,略有些羞窘,装作无意道:“上回我听大将军说,后厨有我认识的一个人,你们让他做便是了,他自然熟知这些。”
“陆姑娘说的这些,蓝全不见得会,他原先是带兵的,厨艺学的虽快,但也只是大将军惯吃的那几样。”伽罗一听就知归菀说的谁,可犯了难,“再说,陆姑娘的饮食,也不是他来管。”归菀只听得脑中嗡嗡只响:
是蓝将军被他们俘来做厨子了?
这样羞辱人的手段,正是晏清源的风格,归菀定了定神,仔细想了,便再也一点不觉奇怪,她心里难过,眼圈无知无觉的就红了,却还是咬了咬唇:
“那让他做些别的罢,就说是我要的。”
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送,归菀绞着帕子苦想起来:倘是能联络上蓝将军,几人一道想法子,能逃出这邺城也说不定,不过姊姊说了,定要报了仇,便是逃不出去也不枉死,她连个金错刀都讨不来,拿什么杀晏清源……归菀一颗心上上下下,躁得很,呆坐半日不动,忽起身走向案几,红着面使劲拍了几下。
“不过要几口吃的,这般怠慢,我……”她话未说完,装出来的火气便撒不出去了,因伽罗已端着食盘进来,定睛看了,一眼认出是碗煎豆腐羹汤,正是自幼在会稽常见的。
归菀掐着掌心,默默上前拿起了银匙。
她吃的很慢,热泪溶进羹汤里,一样的咸。
等到婢子们睡下,归菀裹紧大氅,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又轻轻掩住了。
冬夜的苍穹,除却那几粒闪着寒光的星子,还有淡薄的月光,也是冷的。归菀重重呼出几口白气,摸索朝后厨方向走去。
她犹如探寻荒路的小狐狸,警觉异常,努力回忆初来乍到的那一次,那罗延带着她走马观花地在东柏堂转的一圈。好在她记性向来准,穿过游廊,再过一道拱门,便是朝后厨方向去的。
看来日后她要多留心东柏堂布置。
嘈杂声顺着冷风送过来,见一点光亮自不远处的窗口渗出来,归菀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蹑手蹑脚的靠近,归菀蹲伏在窗子底下,里面人声实在太杂,间或传来阵阵粗豪的大笑,听得她略微有些发急,这样怎能找到……眼前倏地闪来一道人影,吓得归菀忙死死捂住了嘴巴。
来人也显然被她吓到,借着月光瞧了几眼,似是不能确定:“是陆姑娘吗?”归菀见他眼生,却认得自己,还未答话,来人眼风一动,朝她做了个手势,归菀会意,同他一道往边上榕树后去了。
“小人是蓝将军的亲卫陈庆,那一回,见过陆姑娘两人的,陆姑娘不记得小人,可小人记得姑娘。”来人迅速压低了声音,“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听他口齿清楚,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加之乡音入耳,归菀眼眶倏地一热,哽咽道:“我听说了蓝将军的事,他方才还给我做了碗豆腐羹,我想见将军商议些事情……”
陈庆眼神一动,似是猜出她心思,忙阻拦道:“陆姑娘千万不要鲁莽行事,枉送性命!”
声音里有些急迫,归菀凄凄惶惶地看着他:“你们要给他当一辈子的奴隶么?”
陈庆心头一震,紧跟着摇了摇头:“陆姑娘,我们知道你难过……”说着似不忍心再说,转口抚慰,“将军一直在等时机,”他四下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不瞒姑娘,将军也时刻打听着姑娘的动静,苦于没机会相见,陆姑娘如今既是他的身边人,若是得了什么要紧的消息,倘是方便的话,不妨相告一声,自然,陆姑娘安危最重要,行事切不可冒险!陆姑娘明白小人的意思吗?”
唯自己人,方能这样体贴她,许久无人这样真心关切,归菀泪眼朦胧中拼命点了点头,他又四顾一番,边将归菀往外引,边又嘱咐了:
“后厨有虏来的几个良家子,你若是能要去一个做婢子最好不过。”说着又附在她耳畔低语几句,方让归菀速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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