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崔俨才诚恳直谏:“东柏堂里大将军既然万事劳心,有些事上头,减一减也无不可。”
东柏堂三字顿了一瞬,晏清源心照不宣,忽的笑了:
“崔侍郎,我尚未追责,你怎有颜面提?”
说的崔俨也摸不着头脑了:“世子,这话怎么说?”
晏清源一阵闷笑:“以往你挑的都是些什么人?我这回得的方是南国佳人,卿不闻倾国倾城?”他的笑意越发深了,像是触到什么,“她确实是攻下一座城才能得来的。”
这些风、流韵、事,崔俨倒没多大兴致,见碰了钉子,世子又一副带笑模样,知道他兴头还没过,勉强也无用,干脆改口,还是谈起正事。
等崔俨一出,那罗延实在没忍住,往前一凑:“世子,二公子这要是不走了,属下看,八成也帮不上世子多大忙。”
那是个没嘴的葫芦,跟英明神武的大相国没的比,跟明快聪慧的世子爷,更没法比,那罗延悻悻地想,再抬头,晏清源已起了身,轻声哼笑:
“锥处囊中,即便大相国不留下他,我也会留他。”
那罗延忙紧跟两步,觉得世子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又好似没有,不禁讪笑:“世子爷这话,属下没听懂呢。”
晏清源头也不回:“日后会让你懂的。”
直到夜深,宾客散尽,晏清源毕恭毕敬地来到父亲面前,等着大相国言者谆谆,晏垂此刻喝着酽茶去方才饮食上的腥腻之气,半日无言。直到忽咳起一阵,晏清源忙上前抚背,又有婢子忙不迭托着个茶盘过来,晏垂别过脸面吐了,似留意到什么,抬头说道:
“你这里器物未免太讲究,都是卢景玉教坏了你。”
无端扯出已因病过世的卢师傅,而且,父亲并不见得认识,晏清源一笑:
“刚来邺城那一年,府里设宴,几案上摆的全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叫他们好一番笑,我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大相国岂又不知,从洛阳迁来的那些人,不光嘴巴毒,眼睛更毒。”
父子间就这个问题便不再深谈,晏垂沉吟道:“元日见了陛下,我会奏请让你领中书监一职,依我看,吏部尚书也还是你来兼领的好。”
这是要移门下机事总归中书,晏清源顿悟,正是为抑四贵,至于吏部尚书,晏清源初到邺都,担的便是此职,此刻再提,仍是用人之故,晏清源一一应下。
等再次点到晏慎的事情,晏清源终笑道:
“大相国的意思,还是担忧冀州部曲这一层,只怕外放,更安抚不了晏慎。”
“尽量安抚,”晏垂“啪”地一声搁了茶盏,“冀州的部曲,还是有用的。”
晏清源不置可否,只是给父亲续了新茶:“这件事,请大相国不必多忧心。”
“大相国带二郎过来,看哪个职位妥当?”他自己也倒了热茶,在父亲眼前,直接问了。
“你做过什么,他就做什么。”晏垂言简意赅,晏清源会意,也不废话,这件事就此先一笔带过。
等见父亲略显倦容,喊人过来,亲自侍候歇下,晏清源才同晏清河一道从内室出来。
院子里寒气还是重的刺脸。
“母亲这段日子可还好?”晏清源一面走,一面拢了拢氅衣,晏清河亦步亦趋,不太近,也不太远,保持适度的距离跟在兄长身后。
“母亲身体健朗,精神也好。”晏清河的声音,是没有起伏变化的,他说话的调子,仿佛永远在一个点上,所以,平日里,他看起来,既不悲,也不喜,有些淡漠,又有些无谓。
晏清源收了步子,晏清河便如影子一般,也立刻收了步子。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晏清源负着手,嘴角的笑意半藏于明寐不定的光线里,似有若无,无形释放的压力便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是最重的。
年轻的上位者,和大相国处事之风是云泥之别。
夜风刮得一空星河格外清晰,也刮得人格外清醒,晏清河此刻就清醒的很:
“母亲受北镇爱戴,即便让出主母之位,也还是北镇的主母。”
话点到为止,晏清源笑了一笑,似是极随意,也极无意地问了句:“母亲有一阵,我记得说要学汉字,是心血来潮罢?她没那个功夫的。”
晏清河也跟着笑了:“确如阿兄所料,母亲这大半生多与北镇打交道,她本也不喜汉人这些东西。”
“父亲有意让你留邺城,你自己怎么想的?”晏清源又极快地转了话锋,轻轻呼出一团白气。
晏清河抬起眼:“我听父亲的。”
“邺都事杂,你来了正好,”晏清源伸出一只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示意,“我的担子也能轻些。”
晏清河的笑粘在脸上:“邺城的事,我不了解,弟又愚笨,这个大梁还得是阿兄来挑。”
这时,丫头从里边打帘出来,朝两人禀了事,晏清源听毕,吩咐人带晏清河安置了,自己却是离了府,还是回东柏堂。
晏清河走到半途,转身时,见他是往大门方向去的,垂头沉默,一面跟着下人,一面道:
“我阿兄实在太操劳,这么晚,怕还要去东柏堂处理政务,你们做下人的,更要尽心尽力侍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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