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跪了这半日,膝盖压的生痛,水磨金砖的地面,到底是凉,自己一双手,还在温热有茧的掌心中握着,媛华有一瞬的心神难安,却忽的又消逝了,她听见那老夫人要去质问,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字不落的,入了耳,却没到心。
“母亲,罢了,儿方才不过一时觉得委屈,又气昏了头,让母亲笑话了,”她迎上那双不再清澈的双眼,已染沧桑的面容,心底一软,泪是真的酸楚,“这件事,母亲知道就知道了,儿防着便是,只是,千万莫要告诉夫君,倒显得儿挑拨他们骨肉亲情,母亲也千万莫要去找,儿不想让家里为难。”
“我的儿,难为你这般懂事,叫我个老婆子……”老夫人拭了拭眼角,将媛华拉起,虽应了她,心里却分明打定了主意,只骂晏清源有心让自己这一房不得安生,再看媛华,忍不住拉她手道:
“你不要怕,我在,阿惠他不至于敢在我跟前胡闹,我还盼着早抱小孙孙,你只管同九云好生过便是。”
说的媛华羞涩一笑,扭捏起来,却也没再说什么,只依偎在老夫人身上片刻:“儿听母亲的。”
等她再出来,上下拾掇整齐,早担心归菀等的急了,面上顿时无泪也无笑,换了个人一样,脚底生风,回了自己那一处暖阁。
归菀正替她修剪那插瓶的几枝复瓣黄香梅,那个身影立在那,从眉眼,到肩头,再顺着一路看下来,媛华嘴角这才抿过一丝笑意:
菀妹妹生的真是好看,未着半点脂粉,一张素白的脸面,却如清辉一般,等归菀侧眸看过来,那双透黑水盈盈的眼睛,看的媛华也是一怔,陡然间,就一下明白了晏清源为何千方百计也得把人带邺城来的缘故。
那一丝笑,也就跟着断了。
“姊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归菀问她,媛华随口扯了两句,想了一想,不再含糊,拉着归菀坐下,就着她耳畔窃窃密语了好一阵,归菀一双秀眉,未再平展,那股淡淡的愁绪又拢到了一处。
把目光一凝,良久,才轻轻对媛华说:“你让卢伯伯当心,有我能做的,再难,我也会想法子的。”
“你留心着东柏堂便是。”媛华腔子里一颗心,直往胸口撞,归菀却并未再如她所想,面上平静了许多,只是那张小脸,极单纯,仿佛这些年就从未变过,即便命运加给她层层叠叠的痛苦与难堪,她的菀妹妹,看起来,还是那个干干净净澄澄澈澈的女孩子。
这世间,什么都脏不了她,脏的是这世间而已。
“姊姊,”归菀抬起脸,一双眸子晶莹剔透,照的媛华又觉心疼,“我能把它画下来,按它的布置,一处不落的。”
媛华心中当即一喜,却又倍觉苦涩,如今前局尽翻,旧人皆散,本该花楼雨榭窗前执笔的闺中少女,也只能丹青作刀了。
“姊姊,用过饭,你陪我出去走走罢。”归菀已经思想起那人来,她不要那么快出现在他面前,宁肯走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里。
他是她的长夜,也是冰雪。
而一个人,活在世上,是要向着光和温暖的。
邺都皇宫内,寒意是屏在外头的,正是一派君臣同乐,普天同庆的热闹场景。鼓乐大作,曲风融合了鲜卑乐和汉乐,听来别是风味。
群臣跪于两厢,青玉兽口吐着袅袅檀香,四下盈溢着佳酿气息,就连几案上,也摆满了邺都鹿尾。皇帝远远地坐于高大御床上,沉静扫着四方,一旁,端坐的则是芳华正盛的太后。
晏清源偶或抬起头,往上瞥两眼,见黄门侍郎李季舒皮笑肉不笑地正悠然回答皇帝的问话,目光稍稍一转,同年轻的太后恰巧撞到一处,太后不避,晏清源也不避,淡笑施礼致意,等到礼乐又起,前头大相国已率众人执酒器再拜天子:
“臣垂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皇帝亦再赐酒饭,宫人为晏清源斟酒时,手一抖,将一个金杯翻泼在案上,溅了晏清源绯袍,满身是酒。吓得宫人立时伏拜下去:“大将军饶命。”
晏清源并未说什么,那边又有宫人前来,跪于眼前,低眉顺眼道:“太后说,大将军衣袍既污,请随奴婢到偏殿更衣。”晏清源浑不着意,也不拒绝推辞,同崔俨对视一眼,一笑起身,随宫人出来了。
宫宇恢弘,在视野里宛如巨兽,转过一道回廊,晏清源忽停了脚步,似在辨别方向。魏宫他熟悉的很,已看出这是要往何处去,他这一停,宫人自然也跟着停了,回首赔笑:
“大将军怎么了?”
晏清源摆了摆手,没走多时,由她相引,进了偏殿。
刚提步进来,见那博山炉中香烟袅袅,氤氲微香,再往里走,撩了隔幛的幔子,便有绘着浓山淡水的屏风出现在眼前,衣物备得整齐,晏清源俯身翻了一翻,唇角慢慢勾出一抹轻笑,再回身,宫人不知几时竟退了出去。
殿内唯余馥郁熏香。
晏清源从容得很,自顾解了玉带,身后一阵珠帘响动,步履轻盈,他也不回头,只是含笑将玉带一丢,盯着前方落地明镜,看着来人笑道:
“臣这个样子,不好跟太后行礼,还请太后见谅。”
欠伸之际,外袍已褪得干净,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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