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的温柔令她有些心惊,相比起太后的锋芒毕露,这种内秀的波涛暗藏更让她感到捉摸不透。
太妃看她温温顺顺的模样,笑道,“你的礼仪学得很不错,在尚食局是哪个姑姑手下的?”
容真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师从尚食局的华仪姑姑。”
太妃点了点头,“华仪也是个好孩子,为人刚正,做事qíng一丝不苟,那会儿先皇还在的时候,哀家大病一场,也是华仪为哀家料理日常三餐,出力不少。”
容真不知姑姑昔日还伺候过太妃,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很想念姑姑和尚食局的。
她柔声道,“请娘娘放心,奴婢虽说没有姑姑那样的好本事,但也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不给姑姑丢脸。”
太妃点了点头,有宫女带着她去后院安排住下了。
其实不管在折芳居还是在元熙殿,容真过的日子都是差不多的,成日里清闲得很,只要三餐按时去厨房做些吃食就好。
她时常一边从容不迫地在厨房里做东西,一边暗自感叹,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长成一个胖姑娘。
自打容真去了折芳居以后,后宫又安静了一段时间,皇上对妃嫔们还是那样不怎么上心,每个月也就按惯例临幸几次,讲究雨露均沾,也不曾对谁另眼相看。
淑仪也往太妃这儿来了几次,似乎有让太妃称身子好了,又把容真送回她那儿去的意思。
但太妃总是笑而不语,时而漫不经心地说自己喜爱容真的手艺,弄得淑仪也不好意思多言,只得悻悻而去。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太妃要容真去她身边陪她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是些闲言碎语,有时候是戏折子里的些qíng节讨论,再有时是问问容真家里的qíng况,撇去其他东西不说,光看太妃对她的态度,其实也算是个温和没架子的好主子了。
只是容真的心里却越来越紧张,太妃这番姿态又是为了什么呢?若不是对她有所图谋,视她为棋子,这样尊贵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耐下xing子来对自己好?
终于,在炎炎夏日终于过去之后的初秋里,太妃本在午睡,醒来之后由容真伺候着洗了个脸。
彼时,容真尚在冰凉的水里洗帕子,却听太妃在踏上不紧不慢地道,“容真到折芳居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容真没说话,是太妃身边的秋姑姑回答的,“回娘娘的话,容真来折芳居已经两个多月了。”
太妃点了点,笑道,“这丫头听话又乖巧,做事qíng从容不迫,有条有理,深得哀家心意。明晚按惯例,皇上也该来折芳居陪哀家一同用膳了,就让她跟在哀家身边伺候吧。”
秋姑姑应了一声,容真的手却是在空中一顿,那条刚拧gān的帕子又重新落入盆里,瞬间沉入水底。
容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谢恩。
平静日子终于还是要到头了,听太妃这意思,竟是希望她能被皇上看中,同昔日皇后身边的如贵嫔一样,恩宠泽被,踏入后宫。
这简直是个天崩地裂的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 容真终于走到皇上面前了,御前的日子已经来临,宠幸的日子还会远吗?远目~
☆、第14章。伴君【二】
第十四章
那一个晚上,容真都没有合过眼。
在这宫里,要整治一个宫女就和捏死一条蚂蚁一样容易,所以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要想着和主子说上一个不字。
大半夜里她爬起来坐在铜镜前,微弱的月光从窗子爬进来,映在那张苍白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那双被太妃夸奖的“天上的星星似的”眼眸。
她终于明白平日里太妃有意无意地说起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听说你有个关系很要好的姐妹也在尚食局做事,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叫珠玉吧?哀家曾听秋姑姑说起过。”
“过些日子睿喜出宫去办事,哀家念着你们几个成日在这宫里陪着哀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让睿喜顺路捎些东西去你们各自家里吧。”
……
那些一次一次讲给她听的温柔话语,那些状似温qíng脉脉的关怀之音,原来字字句句都暗藏玄机。
太妃是在温柔地提醒她,珠玉也好,她的家人也好,她这辈子最关心的人都已经在太妃的掌控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今日的最终宣判做铺垫,时至今日,只要她一句不gān了,也许死的就不止她一个人了。
赶上架的鸭子尚且有挣扎的权利,可她却是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容真看着镜子里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当初怎么就进了宫呢,宁愿和爹娘贫寒地过一辈子,也不该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
若是爹娘知道她受的这些苦,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又想起了七岁进宫那年,爹娘一边哭一边帮她收拾行李,弟妹们年纪都还小,屋里的米缸长年累月都是空的,而她进宫不但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能为爹娘得到三两赏银,今后宫女的补贴也能存下来,每年特定的日子里jiāo给前来探望的爹娘。
那时候,那么年幼的她一面帮爹娘擦眼泪,一面笑着说“不哭不哭,容真又不是不回来”。
可她那个时候若是知道这宫里的日子有多难熬,人心有多险恶,还会那样天真勇敢地踏入宫门么?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第二日里太妃什么事qíng都没让她做,反倒是秋姑姑来到她房里,手里捧着新衣裳,最上面还放着一只梳妆盒。
“娘娘要我来替你好生打扮打扮,姑娘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这样一打扮,可不就是那天上的星星?”
秋姑姑一面说,一面为她梳妆,眉黛轻描,朱粉匀淡,杏唇漫点,青丝松挽……最后换上那身粉红色的锦缎衣裳,饶是秋姑姑伺候太妃这么些年,见过的主子多不胜数,也禁不住为容真的美丽侧目。
眉若远山,唇似红杏,发如浓墨,眼眸似水。
面前的女子纵然仍是宫女打扮,却难掩动人容姿,那姣好的身段藏在宫装之下也依然窈窕,而最为特别的是她眼眸之中的意蕴,似含愁,似含羞,如深渊,如雾泽。
她的美的确不是因为五官有多么jīng致,而是那股子意蕴与灵气,实乃宫中的妃嫔所没有的。
秋姑姑带着容真来到前殿,就连端起茶杯的太妃看见她之后,也久久没把茶杯送到嘴边。
末了,太妃笑得温柔和蔼,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也不枉哀家这样喜欢你,果真是个玉做的人啊。”
若是以往的容真,恐怕会从从容容地和她打打太极,只是如今的容真,连半个字也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
一想到今晚可能发生的事qíng,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是夜,夜幕如约而至,就在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以后,容真知道,自己最不希望来临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那个明huáng色的身影从沉沉夜色中踏进了灯火通明的折芳居,一点一点在眼前明朗清晰起来。
然后——
然后容真的眼神就这样僵在他的面庞之上。
剑眉飞扬入鬓,眼眸似墨似海,眉心有一道浅浅的凹痕,可是只要一蹙眉,就会出现一条略显严肃的深沟。
并不是多么jīng致俊秀的一张脸,甚至略显疲惫,可是眼眸里的锐利仿佛刺破黑夜的利剑,足以看透一切最yīn暗的东西。
那个男子面色沉静,仿佛一望无际的夜空,没有半点波动。
是他?
那个在若虚殿里遇见的人?
……他是皇上?
顾渊的眼神在下一刻和她相遇,锐利难当,直刺人心。
容真倏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大惊之下忙低下头去,状似从容地看着自己的绣鞋,暗自心惊皇上会不会和她计较。
所幸顾渊跨进殿里,只是微笑着朝太妃颔首道,“儿臣见过太妃。”
太妃在容真的搀扶下朝顾渊走去,笑得一脸慈祥,“皇上来了?快进来,外边风大,别受了凉。”
已经走到顾渊身前了,就在容真埋头盯着地板努力减少存在感之时,太后却忽地转过头来望着她,和颜悦色地说,“容真,去厨房里做几道你平日里做的吃食来,哀家要让皇上也尝尝你的手艺。”
容真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几下,随即俯身行礼,道了声,“奴婢遵旨。”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一人,而她拖着已然没有知觉的脚,转身朝厨房走去。
约莫这只是开始,她却已经惶恐至极。
可是惶恐之后,有些更为复杂的qíng绪似cháo水般涌来。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有哪一点值得淑仪认为她能帮忙留住皇上的恩宠?又有哪一点值得太妃费尽心机要将她送到皇上面前?
不甘,凄惶,委屈,怨恨……所有的感qíng都涌上心头,她想哭,想笑,最终却只能继续像个木头人,别人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厨房里,食材以及全部备好,想必太妃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只等她一一实施。
从踏进厨房那一刻起,到端着托盘走入大殿,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完一切的了,所有的动作已然机械化,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产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傅容真,你在悲哀个什么劲儿呢?做皇上的女人难道会比做太监的对食还可怕?你连那样的屈rǔ都受过了,如今摆在面前的是权势不是卑微,你又在矫qíng什么?
心头千回百转,最后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破罐子破摔。
如果拒绝不了踏入后宫的命运,她又何必自怨自艾做一颗只能被利用的棋子呢?
眼眸里有什么光芒灭了又重生了,此刻的她才真真是拥有一双星星似的眼睛。
有人为她推开了门,她从容不迫地踏进了殿里,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皇上和太妃不知说了些什么,如今两人都是笑语盈盈,桌子上明明摆了丰盛的菜肴,却要她去做了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容真低眉顺眼地将盘子里的东西摆上了桌,然后默默地退到了太妃身后。
太妃夹了一块金huáng色的圆球给顾渊,笑道,“皇上你尝尝看。”
顾渊依言夹起放入碗中的食物,吃东西的动作优雅矜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帝王之风。
末了,他抬起头来温和地笑道,“外皮苏脆,内里松软,味道甜而不腻,很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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