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寒食节到的时候,闲云的病都还没大好,仍是咳得厉害。
偏生这几日过节,御膳房不做热食,早中晚都是吃熟食,桌上摆的都是各种油炸的吃食。
闲云的脸色越发难看。
明明都咳成这样了,难道还要继续吃这些上火的东西么?可是这是规矩,要么吃,要么饿肚子。
更倒霉的事qíng是太后设宴款待众妃,要说从前,跟着皇贵妃去的人铁定是她,可眼下她还病着,动辄咳嗽,主子哪里敢把她带过去?
试问一群人在那儿优雅安静地吃饭,你一个奴才在下面咳个不停,这还像话么?
于是她手底下的两个小宫女跟着主子去赴宴了,留下她一人闲在宫里没事gān,最后只得怏怏地抱着个匣子,打算把些发灰的金饰银饰拿到尚工局去,亲自督促着底下的人给擦拭擦拭。
她把自己裹得像个包子,没办法,这就是病中的人,又实在是闲不住,只好想出这个法子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了。
尚工局离宣武门不远,闲云抱着匣子,大老远的瞧见了尚工局的牌匾了,正打算加快步子,免得被风一chuī又受凉。
身边走过几个侍卫,那衣服和前几日把她推下荷塘的小侍卫一模一样,恨得闲云牙痒痒,忍不住侧目看了几眼。
这一看不打紧,呵,还真叫她看到了熟人! 为首的那人身长腿长的,侧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家伙,化成灰她都认得!
闲云猛地停下脚步,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
她穿着华服,一看就是资深的姑姑,只是年纪尚轻,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想必是跟了个好主子。
那几个侍卫猛地站定了,规规矩矩地等着这位贵人指教。
闲云眯着眼,缓缓地走到为首的小侍卫面前,看着对方尴尬又不安的神色,微微一笑,“呀,真是巧,居然又见面了。”
朱赫心下直呼倒霉,皇宫这么大,短短半个月里,竟然叫他连续两次碰见这年轻的姑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孽缘?
当下露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哭丧着脸说,“是,是啊……怎么会这么巧。”
闲云笑得越发动人,一面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咳嗽着,一面缓口气,温柔地看着他,“既是巧合,那也就证明咱俩有缘,这位小哥,我正好找你有些事,劳你跟我走一趟了。”
众目睽睽之下,朱赫不得不从。
几个同一分队的兄弟们还以为他艳福不浅,被这个清秀漂亮的姑姑看上了,纷纷对他挤眉弄眼,只有朱赫自己心下明白,这一趟必定是鸿门宴。
不得已,跟着闲云往惜华宫的方向走去。
闲云板着脸不说话,一心想把他押回惜华宫好好处置,最好叫他挨上一顿板子,叫他也跟自己一样十天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朱赫心头暗暗叫苦,只得赔笑着,一路上没话找话说。
见她不听掩着嘴轻咳,他就状似关切地问,“姑姑你病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惹来白眼无数,“你还有脸问?拜你所赐,我这病半个月了还不见好!”
朱赫摸摸鼻子,“吃了枇杷膏了么?听说那玩意儿吃了能治咳嗽。”
“托你的福,吃了几大瓶下去了。”闲云继续挖苦他。
朱赫那张脸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稚气未脱,闲云看着他面上又是尴尬又是不安的神色,当下一阵烦躁。
自己难道要跟个孩子计较?
朱赫料到自己这一去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只钱袋来,深吸口气,递给了闲云。
闲云一愣,狐疑地看着他,“做什么?”
“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姑姑,上回不小心误会了你,害你大病一场,是我不对。这些也是我省吃俭用存下的钱,本来还想着以后出了宫,就当是娶媳妇的本,眼下……眼下累你病成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得紧,这些钱你拿去买些好吃的,权当是……权当是我向你赔罪了,成么?”
朱赫道歉道得诚恳,可怜巴巴地瞅着她,巴望着她能原谅自己。
闲云看着那只鼓鼓囊囊的钱袋,一下子泄了气。
他除了是个孩子,竟然也老实巴jiāo的,这么轻易就把自己娶媳妇儿的本钱都拿出来了,还真是……
真是叫她没法继续气下去。
宫里的小小侍卫一个月能有多少饷银?上上下下还要打通关系,给些个贪得无厌的太监嬷嬷刮去不少油脂,而他存了这么多,可想而知存了多久,平日里过得多苦。
闲云想起了自己还在尚仪局那会儿,那些个苦日子她也是经历过的,当下就气不起来了,只得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冲他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告诉你,这点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朱赫傻眼了,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了,若是她还不原谅他……
得了,这次是死定了。
他叹口气,等待着她的惩罚,岂料闲云看他半天,却没好气地挖苦他,“还杵在我面前gān什么?碍着我的眼你倒是高兴!去去去,少烦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朱赫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姑姑的意思是……要我走?”
“怎么,不走的话,还想跟我回惜华宫挨顿板子不成?行啊,我倒是没问题。”她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朱赫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位姑姑敢qíng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可他愣是没明白,既然她没打算罚他,又为何叫他跟她走这么一趟?
眼前着惜华宫已经在不远的前方了,而那个窈窕的身影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间或以手帕捂着嘴轻咳几声,弱不禁风又楚楚可怜,发间的步摇也跟着颤颤巍巍的,晃动着朱赫的眼。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姑姑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
原来这宫里的女人果然如兄弟们说的那样,女人心,海底针,叫人怎么都捉摸不透。
可是有一点却和大伙说的不同,他们都说这宫里的女人心狠手辣,逮着点错就能把你往死里整,但这个姑姑却不同,好像……好像多了那么点人qíng味,虽然说话凶了点,但也没真的对他怎样,甚至连他的媳妇儿本也没要。
他倏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果真像个孩子,可稚气里却又透着一两分清隽阳光的男子气息。
“姑姑!”他朝着那个远去的人影大喊一声,看到闲云身形一滞后,又笑眯眯地喊道,“我叫朱赫!负责玄武门那边儿的守卫!若是他日有事能帮到你,姑姑就来找我吧!”
闲云没回头,懒懒地继续走,唇角却是勾起一抹笑意。
这傻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姑姑,捂嘴,多么禁忌的爱qíng故事!
番外三。闲云朱赫【下】 …
番外三【下】
闲云在宫外有个弟弟,名叫汉生,年纪轻轻的,还在私塾读书。
爹娘死得早,家中除了才十三岁的汉生,只剩下个年纪大了的rǔ娘,rǔ娘自个儿只有个女儿,如今已经嫁了人,就把汉生当做自己的孩子养着,娘俩生活在一处。
闲云每月托人带些银两回去,而rǔ娘平日里也帮着一家绣庄做些针线活,所以汉生有机会在私塾念书。
每隔半个月,汉生都会写一封长长的信,送信的自然是闲云认识的尚食局里一个负责运送货物的太监。
可是这个月已经差不多过去三分之二了,汉生的信还没来。
闲云左等右等,实在是坐不住了,就跑去尚食局找那个小太监,可跟那人同住一屋的人说,“渐玉大清早的就去运货了,估计这个点儿也该回来了,姑姑要不再坐会儿等等?小的去给您泡杯茶。”
闲云哪里坐得住呢,忙摆手道,“别了别了,告诉我他今儿打哪个门儿回来?”
“应该是宣武门吧,今儿是运瓜果,那边儿路坦点儿,也不会颠着。”
闲云二话不说就朝宣武门去了。
她担心弟弟是不是病了,还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忽然就没了信。
走到宣武门前面了,因为心头慌,闲云并没有记起上回遇见的那个小侍卫就在这儿值守,还是朱赫揉揉眼,定睛一看果然是她,笑着跟她打招呼,她才抬头看见对方。
“姑姑!”那厢的朱赫笑得眉眼弯弯,一个劲儿朝她挥手。
闲云走近了,qiáng压下心头的慌张,朝他瞥了一眼,“这么高兴做什么?我给你送银子来了?”
和朱赫一起值守的三个人低头憋笑,而朱赫面上一红,一边挠头一边说,“这不是忽然见到姑姑,太激动了嘛。”
他有心qíng激动,闲云可没有,当下也没顾着理他,朝着外面伸长了脖子望了望,就是没见着马车的影儿。
“姑姑找什么呢?”朱赫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尚食局今儿运送瓜果的小太监回来了没?”
“还没呢,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去了,估摸着……”朱赫看看天,“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的也就回来了,去不了多久的。”
闲云只好站在那儿等,不时地往外瞧。
朱赫看出她心qíng有些焦躁,就问她,“姑姑等那小太监做什么?”
闲云心头憋得慌,听他问,也就想着说出来要好受些,便把弟弟的事qíng跟他说了。
“姑姑别急,您也说了汉生今年都十三了,功课肯定是越来越忙,一时半会儿没工夫给您写信也是正常的。我记得我十三的时候都开始读后汉书了呢,先生还叫我每日些篇读书心得,害得我没话找话说,就担心第二日挨手心,哪儿还有时间写信啊?”朱赫总是这般好脾气,笑嘻嘻地安慰她,说得可真了,“准是功课太忙给耽误了,您也别着急,总不想汉生挨手心吧?”
这么一说,闲云果然心头好受些了,接着便诧异地望着他,“你也习过书?”
“那当然,我可是从小读书读到大的,十五了才进宫当侍卫的……话说,姑姑你不觉得我看起来就是一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才子模样么?”有人得瑟了,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小动物,却被旁边年长些的侍卫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那人边笑边跟闲云说,“这小子就爱得瑟,读过点书就爱瞎卖弄,姑姑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半灌水响叮当罢了。”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了马车轱辘轱辘的声音。
闲云立马看了过去,就见渐玉驾着马车朝着宫门驶来,当下面上好不容易露出的笑意一下子没了,又回到了先前焦急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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