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氏听懂了她的意思,坦然地承认了,“她们都说我薄情寡义,的确如此。”
她将话说到这种地步,沈瑜就没法搭话了,只无奈地看着她。
云氏本不是个话多的性情,但或许是这些话藏了太久,也不知该向谁说起,便趁着这个机会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本不是什么世家闺秀,跟这些人这些事八竿子打不着,为何要学?”云氏柔和的面相中竟隐约带上了几分戾气,“就为着教旁人?”
沈瑜倒抽了口冷气,但还是忍不住辩解了句:“可予璇不是旁人。”
云氏安静了一瞬,戾气消退,她闭了闭眼,忽而又道:“你是个聪明人,想来也应该猜到一些当年旧事了?”
沈瑜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攥紧,她隐约有预感,自己若是点了头,怕是就要听到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她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更何况这是宋家的阴私,她不该去碰的。
见她不回答,云氏怔了怔,“你……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沈瑜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沉默着。
“当年曾有人同我说,不管情愿不情愿,只要将来有了孩子,女人就总是会一点点心软,慢慢消停下来。”云氏没有详述当年之事,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觉着呢?”
明明穿得很厚实,可听到这句话之后,沈瑜却觉着仿佛有一股凉气从背后攀爬上来,几乎让她毛骨悚然。
舐犊情深,这句话是荒唐,可却又的确是有道理的。
正因此,才显得令人胆寒。
她仍旧不知道当年云氏经历过什么,然而单这么一句话,就够让她心惊的了。
而她先前所疑惑的事情,也全都有了答案。
“对很多人而言,这话没错。”云氏咬紧牙关,片刻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我偏不。”
有人想方设法,想要束缚她一辈子。
就如同熬鹰,将它关在笼子里,再千方百计加以诱导,好让它低头臣服。
一转眼就是二十余年。她在这京城留了这么久,顶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在深宅大院里打转,不得自由。
有时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她也想过不然就算了,干脆像旁的夫人一样担起后宅,养儿育女。可午夜梦回当年旧事,她便如鲠在喉,若是就这么算了,那她先前的挣扎就都成了笑话。
所以她担着骂名,被人戳脊梁骨指责,也没有妥协。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娘,可这世上之事本就难两全,她得先对得住自己。
云氏睁大了眼,看着这繁华的元夕灯会,跟当年的旧景渐渐重叠。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年的人早就不在,旧时事也忘得七七八八,就算他年阴曹相见,怕也认不出故人来。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而她还撑着那口气,宁死不肯低头。
到如今,沈瑜已不知究竟该说什么才好。
她到底还是从云氏寥寥几句话中窥见了当年旧事,比她先前所料有过之而无不及,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她还是不敢妄言,怕惊扰了云氏。
云氏提及这些,也并不是想要沈瑜置评,只是触景伤情。
“我活不了多久了,”云氏对上沈瑜诧异的目光,低声自语道,“这些年来,我做过许多错事惹了不少祸端,也对不住许多人。可若再重来,我仍旧会这么做……若是当年没遇着,就好了。”
沈瑜顾不得她后面的话,急道:“不是有褚圣手在吗?”
云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这事你别告诉旁人,我会安置妥当的。”
沈瑜还欲再问,那边宋予璇已经猜出了灯谜,拿到了花灯,与宋予夺向这边走来。
云氏按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低声道:“沈瑜,别声张。”
眼看着宋予夺已经快到跟前,沈瑜心中一团乱,也顾不得追问什么,匆忙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宋予夺注意到不对,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沈瑜仰头看着他,难得的露出了窘迫之色,一时之间竟编不出什么合适的谎话来。
“我身体有些不大舒服,要先回去了。”云氏开口道,“没什么大碍,你们不必陪我,再好好逛一逛。”
她身体一直不好,宋予夺倒也没起疑,随即道:“那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去。”
“好。”云氏应了声,轻轻地捏了捏沈瑜的手腕,松开了手。
马车就在灯市入口不远处候着,一行人将云氏送上了马车,又折返了灯市。
马车驶动,云氏靠在车厢上,挑开窗帘,又看了眼这流光溢彩的元夕灯市。
她舌尖仿佛尝出一股血腥气,低声自语道:“宋将军,九泉之下你可看好了,我云栀还没低头。”
送走云氏之后,沈瑜仍旧惦记着方才的对话,心不在焉的。
她这个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少有这模样,宋予夺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
趁着宋予璇去排队买糖炒栗子,宋予夺侧身替她挡着风,低头看向她,又问了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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