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云墨静那面皮,再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黑了。
好在今晚的气氛确实热闹,故这回小心眼如云墨静,也没来得及跟唐夜霜计较,只在雅间里头翘首以盼着。
歌舞升平之间,一盘盘的珍馐美食,一壶壶的胡麻甜茶,都被一列低眉顺眼的新罗婢顶在盘得高耸入云的盘桓髻上,稳稳当当地呈上。
乍然,乐伎步子下嗒嗒响起的清脆木屐声,却被一把分外不和谐的男人怒声惊破。
一时间丝竹舞乐骤止,更衬得那个男人因愤怒而粗哑的谩骂更为刺耳,“绿霓!你给小爷我滚出来!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娘们儿,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
众座皆是一惊,随即齐刷刷地把或嘲笑或疑惑的目光投到了正安于右座,准备献唱的一个绿衣女子。
唐夜霜也是因而这不和谐的一声而微微皱眉,朝着下方望去,颇有些不满。
绿霓敛着眉目,拭去唇边的果饼碎屑,这才平平缓缓地抬起眼来,看向那个面目因极端愤怒而扭曲的不速之客。
陆耀宗,正是新晋的花魁柳安的恩客,同样也是陆老将军的独生子,听说从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毕竟陆老将军老来得子,自然宠爱,不过如今一看,原来已经宠到了这种骄横的模样。
看到这里,唐夜霜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往下看。
他的衣冠齐整,显然是有备而来,然而腋下却死死地夹着一包色泽艳丽的女人衣裳,看起来分外不协调。
仔细看去,里头鼓鼓囊囊的,时而鼓出一块,似乎是塞了什么东西。
唐夜霜原本只是随意看戏,然而视线在触及到那包裹里漏出的一角时,不禁皱了皱眉头。
“陆公子,有什么事情吗?”绿霓轻轻地唤了一声,语调平静,半些也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兴师问罪的惊慌。
陆耀宗见她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只厉声骂道,“你在背地了做了那么龌龊的勾当,还好意思叫我陆公子!一个女儿家居然能狠毒到如此,还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惺惺作态?”
这几句惊人之语狠狠地掷下后,一时间众人都被吊起了胃口,纷纷坐正了身子,竖起了耳朵,等着看她该如何应对。
“哦?”绿霓微微歪着头,浓丽的眉眼却一点点地冷了下去,“陆公子觉得绿霓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陆耀宗的面上划过一丝嘲弄,随即将之前在臂弯中圈着的绸布包袱抖落开,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花色艳丽的布料中裹着的物件倾数泄了一地,连成花花绿绿的一片,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缓慢地在冰冷的青石砖面上蠕动起来。
竟是满满一整包的乌梢蛇!
蛇身逶迤柔软,在地面上稍微扭动挣扎了几分后,便簌簌地开始自由活动起来,有几头灵活的甚至钻入了旁边侍候的新罗婢的裙底下,一时间搅得人仰马翻,跌翻了大片玉盘酒水。
那些花楼里的姑娘们充其量也就见过客人几番寻衅挑事,又何曾能比过眼前这等唬人的阵仗?此时更是一个个皆惊得花容失色,虽不至于,然而也是瘫软在绣墩之上,半分也不敢动弹。
气氛凝滞了半晌之后,厅堂内才后知后觉地此起彼伏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
陆耀宗欣赏着眼前一片混乱,兀自拍手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顾旁人恼怒的目光。
待笑够了之后,他才侧过一边头来,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怕了?你把这些东西放到安儿衣裳里的时候,怎么会没想到她也会怕!……哦,我怎么会忘了,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又怎么会怕自己的同类?怪不得是从那个乱臣贼子府上出来的,都是一个德行!”
未曾想这个女人看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冷淡模样,竟含着这么一副狠毒的心肠!
听到这里,唐夜霜的眼皮敏感地抬了抬,随即望向身侧正不紧不慢喝着茶的云墨静,“这个绿霓姑娘就是……”
“对,”云墨静还未等她说完,便已经知道了她究竟要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正是从前于尚书的侍妾。”
“怪不得,”唐夜霜觑着底下那个孤鹜的身影,摇头叹惋,“好歹也是昔日的花魁,如今竟然遭到人这样当场羞辱,倒让我看出几分愧疚来了。”
想来若不是她将载着于尚书罪证的书信呈上,现在这个绿霓姑娘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可不像是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那头的云墨静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话。
唐夜霜便是微微一笑,并未反驳。
耳边陆耀宗的谩骂声愈发激烈,绿霓却连眼皮子也不眨,只拔出别在后腰的匕首,将一头攀上眼前案面的小蛇生生钉死在上,又倏地从案上“咻”得拔出了染血的匕首。
花色繁杂的小蛇尚在冒血的刃尖下不安分地摇头摆尾了几下,终究是没了动静。
“陆公子怕是错看我了,”绿霓倒提起幼细的蛇尾,将其扔到陆耀宗的脚下,这才平视着他的眼,缓缓开口道,“如果是绿霓,今日放在她衣裳中的,定然是见血封喉的毒物,而不是这般只能吓唬吓唬人的小玩意。”
群众又是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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