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春香的异常,只兀自在梳妆镜前坐下,一边伸手拿出了藏匿在袖中的那张纸条,却没有马上展开,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砰砰砰跳着,有些紧张。眼前好似又浮现了那张明朗清俊的面容,狭长的眉眼清贵雅致,即使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然洗得显旧泛白,却依旧难以掩盖由他骨子里头散发出的清傲之意。
大概如春香此前描述的那般,是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吧……她在心中想着,嘴边已经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流转过了几分羞涩的笑意。
待得重新平静下心态以后,她才展开了那张纸条。
巴掌大的纸面上,那以淡墨描绘、黛笔轻勾的小像映入眼帘,她一看便发现,与此前那盏莲花灯上他绘下的自己的侧影一般无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又重新绘了一幅。而更为让她注意的,却还是那简单勾勒的画像旁书写的两行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笔力遒劲,铮然有力,与他那副文雅面相并不相符,但是想到他那深邃锋利的眉眼时,却又觉得出奇的相配。
当目光触及到那两行字的时候,她拿着纸页的手微微一颤,难掩震惊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自己方才在莲花灯上留下的心愿正是这么一句话,然而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的不切实际,这才负气涂掉了的,本以为没有人能够知晓,却没想到他当时竟然是看到了的……
到底是他因为这个典故而信手拈来的字句,还是他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意思?或许,或许自己并非是一厢情愿?
方才才冷静下来的心重新喧嚣了起来,她只想要欢呼雀跃,却又马上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然而却如何都难以掩下正在沸腾的血液。
她伸出双手里,捧住自己隐隐泛红了的脸颊,一面望向眼前的菱花镜,但见镜中的女子目含秋水,双颊飞红,任是明眼人大概都能够发觉她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自己什么时候也这样明显地把真实情绪放在脸上了?她一边不住想着,又是羞涩,又是懊恼,只并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自己那绯红的双颊,却依旧难能消退其上的燥热之意。
今天应该是她如今经历过的不算长的人生之中最为美好的一天了。她如是在心中想着,却又低声地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是这辈子中的唯一一天。”
想着想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捏着手中的纸条睡着了。
苏员外果然身无大事,只是因为气血攻心,所以反应才大了一些。只是虽然没有什么事,却也难免卧病了几日,在问及二小姐没有生命危险以后,身体状况这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与她此前构想的一样,在经过这么几番折腾以后,苏员外到底是没有再提将春香调走的事情,只是象征性地罚了院中人一个月的薪水,便当作这场风波是过去了,也没有追究那天晚上她们究竟是去向了何处。
她心中又如何会不知道父亲这样举动,大半也是真的担心她出什么事,所以才顺水推舟地给各自找了个台阶下。
父亲在外大半辈子皆是生意人的姿态,其中用过的手段有多么铁血、不光彩、甚至灭绝人道,她虽然并不清楚,却也能够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后来即使在买了个员外的闲职,入驻京城以后,算是收敛了不少横气,开始笑面迎人,但私底下却还是操持着生意。她偶尔有从府中的仆人闲聊时听到一些谈论,例如父亲曾经在小镇上曾经使手段逼得一家人家破人亡,又或者是近日搞垮了那家竞争对手,即使多多少少带着模糊夸张的意味,也时常让她感觉心惊。
只是,这些阴暗面,父亲却从来都未曾让她们姐妹俩接触的。无论赚了多少钱,谈成了多么大笔生意,他也始终未曾在她们面前提及过这钱来的过程有多么曲折,染上了多少人的血液,甚至如父亲那般好面子的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未曾吹嘘过一丝半分,像是刻意想要让她们避开这黑暗的一面。
这样的保护让她也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然而心中却也能够明白,父亲到底还是有在关心她们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地叹了声气,最终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对不起。
时光更迭,岁月转瞬,一转眼便已然是三年过去。
在这三年之中,随着父亲对于送她们姐妹俩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父亲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起来。她年少时还存着几分固执倔强的性子,也被时光以及父亲的手段打磨得越发柔驯温婉,只一心一意专注学着父亲所安排的课程,依旧如往日一般勤奋努力,好似对外头的世界再没有向往一般,也从未再踏出府中一步。偶尔听春香口中提及,才知道那位在桥头画扇面的李书生早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猜测是回老家娶妻生子了,也有人猜测或许是还想要考取功名,只是,谁都再也没有联系上他,好似这个人从来便没有出现过一般。
她听闻春香讲完后,只轻轻地“哦”了一声,转而继续执笔在纸上绘着梅枝。一笔一划,皆是用心,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春香抬眼望了一眼她平静得过分的面容,眼中流转过几分探量,然而最终还是执起了一边的茶壶,“里头水凉了,小姐您先忙着,奴婢这就给您去重新烧一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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