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地看着他微微有些阴沉的脸色,这会儿已然抢先着急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儿在睫毛上晃着晃着,让他总想玩笑似地伸手把它拂落,好半天才忍住了手,只听闻她忧虑地絮语道,“嗳呀嗳呀,真的那么疼啊,嗳呀嗳呀,那,那你还是不要烫了,我刚才是随口胡说的,你可别当真,十二个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三个好看,三足鼎立,多可爱,千万别再多了。”
他失笑。心里突然觉得在修行的寂寥时间里,身边有个这样性格跳脱的小妖精陪伴,倒也还不错。
刚起了这个念头,他就忙闭着眼急急默念了一遍金刚经,暗自恼自己怎么动了这般不齿的心思,且不说她是个女儿身,而且还是个妖精,更触犯了出家人修行的大戒。,师父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惩罚他。想到这里,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边转过头正色道,“枝娘。”
刚才还泪光闪闪的她此时正兀自折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半蹲着身子饶有兴趣地逗弄着一只在夹竹桃花瓣上爬行的小蚂蚁,听闻他唤她名字,便随意地应了一声,撇过头来,“嗯?什么事?”
本就披散着的墨色长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而倾数散开,露出她线条极优美的后颈,而她的灵动慧黠的眼睛笑起来时宛如天边的月牙儿,红扑扑的双颊飞了两片俏丽的云霞。
他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习惯性地抿了抿唇,“……没事。”
“嘁,你这小和尚,说古怪也还是真古怪,”她一边不满地嘟囔着,仰头看了看天色,便欢快地扔了手中的叶片,直起身来,拍了拍手,“我要回去啦,小和尚,咱们下次见——”
话音还没落,她便已落了个无影无踪。他无措地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心里隐隐有个东西在扑通扑通地动,他不知道这种陌生的感觉叫什么。
或许是盼望罢,盼望这个傻乎乎的笨妖精能给他平日沉闷无趣的日子里带来些许生气。
然而佛门的清规戒律并非摆设,之前受过的多年教诫也并非一时便能忘记得了的,他每回与枝娘相处回来,都会自觉对不起师父多年的期望和教导,晚上便又发狠般开始钻研佛经教理,而后每次与她亲近一分,他回去后便多默诵一遍当作补偿。
这般的恶性循环,让他反而愈发两难,每回悔思后都想叫枝娘别来打扰他清修,可还来不及说出第一个字,便又因为她看向自己那纯净而狡黠的眼神,而强行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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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心思杂乱
好在,这样的日子应当很快就结束了。很快就结束了。慧能在佛寺里头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经文,心里暗暗想着。
按照他痴长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美好的时光总是会过得那样快的,想来等过了日子,他与师父以及师弟们翻译完手上这卷佛经呈上,继而再为这里因为怪病死去的人们一一超度后,便可随着他们一路云游,再回到自己所出家时的普陀山。那时候,天高地远,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宫中这个烦人的小妖精了。
然而,他一想起这般命定的分别,心中却莫名觉得难过,甚至比当年阿娘为了家庭生计狠心送他去寺院苦修时还要难过。
他也是这时候才迟迟地反应过来,原本他之所以愿意跟她交流,只是因为想要证明此前自己一直坚持的观点并没有错误。妖也是可以渡化的,也是有善良的,不能够就这样赶尽杀绝。他想要以事实来证明给世人看看,希望世人以后待妖精不再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所以,他想要以身作则,这才对于她的亲近并没有如同往日对待其他女施主般再三避让,只期望自己的力量能够在她的身上看到相应的成效。到那个时候,他才可以不再顾及佛门的那些规矩,在正式坐上住持之位时,将这个观点推行天下。
他一贯以来都是相信自己的,也相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一定能够从眼前人身上看到相应的成效。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到底万万抵不过天意。
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却已经全然忘记而来自己此前的目的,一心只觉得,只是因为跟她在一起很开心,就不由自主地每天想要去找她。见到她以后,自己一天在佛寺中翻译佛经的辛苦,好似就这么被抵消了。
但是……这又是什么样的情感?他在佛门清规戒律的束缚和隔断之下长到这么大,从来未曾体验过,此时只觉得无比的慌张,心中隐隐觉得这对于自己的修行来书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但是,意外的,他却并不想要放手。
他想他一定是魔障了。
思及于此,慧能在心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努力想让自己静下心思,然而笔端却越来越快起来,似乎想以忙碌的生活来冲刷开自己脑中的那些胡思乱想,然而心思却第一次并不在上头,手下一个个写出的字潦草混乱,逐渐看起来像一个个扭曲的虫形,在洒金的纸面上蜿蜒着,好似莫大的讽刺。
终于,他有些颓然地一把扔下了蘸饱了墨水的毛笔,任凭墨迹在纸面上洇染开来,糊没了方才抄写的一页经文。
而他只是声声地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面前那已然不洁的纸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中陡然一阵没由来的恐慌,好似心口很满,几乎让他感觉一阵堵得慌,却又好似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消一点东西进去,摇晃一下,便能发出巨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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