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么一句保证,那两个小沙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面赶紧双手合十,有些恭维地笑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的,我们怎么可能不信您的话呢?既然您已经这样说了,那咱们也就不打扰了,就此告退吧。您看这样行吗?”
“嗯。”慧能也知道自己今日的状态的的确确是有些太过于冲动了,或许怎么看也不像传说中的大师弟子,也不知是否有让跟前的两个后辈失望。然而即使是这样,在自己的名声和枝娘的情绪之中,他竟然还是在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或许是害怕她因为对人类失望而大开杀戒,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般无故地当面指责一个人……亦或者说一个妖精,实在是有些违反佛理。然而他心中却无比清晰地知道,所有的一切,还是基于在自己。
他不想要看到她不开心的模样,所以下意识地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来带给她开心。哪怕这些事情实在不符合他往日里的形象,然而他却并不介意。
这样想着,慧能只沉沉地应了一声,待得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中时,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只转而重新拢了拢袖中那用帕子包的花朵,转而一步步缓慢地朝着寺外头走去。
眼下的情况,到底还是早早地把她先送出这个是非之地还好,至于其他的事情,便由不着他来做主了。
一直走到十多步以外,袖中拢着的那多夹竹桃花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若不是他能够感受到一点精魂存于自己身边,他差些要怀疑她是否是在自己未曾注意过的时间里默默离开了。
在这个猜想闪过他的大脑时,他居然有一瞬惊慌,甚至有些恐惧。
当年阿娘也是这样,把他托付给寺里头后,便一声不吭地这样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当时还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被老和尚抓去剃度的时候,听到旁人口中念叨着几句“尘缘了尽,四大皆空”的时候,他似乎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大抵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给抛弃了。
只是令所有人都感觉奇异的是,那时候被剃度了半边头的他没有闹,没有如同其他同样被懵懵懂懂送进去的孩童一样那般放声大哭,甚至连眼角都干干的,一滴泪水都未曾流出来。他抬起手来捂着酸疼难耐的眼睛,却始终一点眼泪都未曾感受到,手心之中始终干燥无比。
他并非是不想哭,只是自那一刻,便已然清晰地感知到了离别时候的无奈和无可挽回。他不知所措,甚至连眼泪都不知道该如何流出才算合格,脑中只浮现出那日母亲送他来到这个地方的样子。
她说,囝囝,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在寺里头要听方丈住持的话,要学得机灵一些,好好修佛,将来才能够安身立命。不要想你娘……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不要想。你的娘亲,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母亲为何会那样说,只从她的面上窥得那一抹拼命压下却始终都无法掩藏的痛色,便知晓她此刻定然是很难过很难过的,一时之间不免也有些慌张,也顾不上她口中此时此刻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了,只拼命地点头,想让她变得开心一些。因而往日里他若是乖巧懂事一些的话,娘亲总会是很开心的,他当时心中想着,这一回大抵也是一样的,便也就这样做了。
然而幼时的他未曾想到的是,眼前那原本红着眼眶的母亲见到他这副听话的模样,却微微一愣,最后反而更加凶猛地抽泣了起来。他清晰地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娘亲那好看的眼眶中落出来,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如何也止不下来。到最后,几乎哭得满面通红,看着几乎已经快要背过气去。
幼时的他俨然被跟前的这副场景给吓坏了,只当做是自己一不小心又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然而左思右想,却又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才惹得娘亲这般伤心,一时间不免也慌了神来。
------------
第六百六十章 流落寺院
再三思量只下,他只不住地道着“对不起对不起,阿娘您莫要再哭了,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一面用自己洗得磨旧发白的袖口赶忙去擦拭她面上的眼泪,却如何也擦不完。到最后,他只感觉着似乎被娘亲紧紧地握住了手。
他只觉得那力道未免有些太过于重了,虎口钳制着他的手腕一阵阵的发疼,并且力道还有逐渐往上加的趋势,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放眼一看,只见自己纤细的手腕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两弯清晰可见的红印,然而她却始终憋着两泡泪水,紧闭着牙关,不敢喊疼,也不敢让阿娘轻一些。因而心中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错,否则如何会让阿娘伤心?如今这样受些惩罚,说来也是应该的。
如果自己痛,能够换来阿娘开心,他心中想着,应该也是值得的。
下一瞬,他整个人便被娘亲直接抱入了怀中。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才的惩罚发生以后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状况,也不知道娘亲这究竟算不算是消气了,只能勉强止住了口中的话风,有些惊讶地伫立在原地,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似乎自己只要稍稍一个举动,跟前的女人最后一根神经便能够就此断裂一般。
他也是头一次发现,在丈夫死后以一手之力把自己拉扯到那个年纪、风风火火从来不对任何人低头的娘亲,竟然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好似一个随时需要人遮风挡雨的瓷娃娃,让人始终有些不忍心对于她口中的话语提出任何意见。
52书库推荐浏览: 三月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