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她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随即只觉得自己有些犯傻。眼下的情况,再明显不过。
流淌至足下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没入沙漠之中,比水银泻地还要迅速。她不知道他到底流了多少血,只瞧见他的面色愈发苍白,双唇却愈发鲜红欲滴。
他看着她,扯了扯破裂的嘴角,嘶哑的喉咙中涌出破碎的一句“有劳姑娘,埋了在下”,便直挺挺地杵在那里,不动了。
她用手指试探地戳了一戳,他“扑通”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扬起的黄沙呛得她咳出了一脸眼泪。
那时阿爹正和将士们在边关浴血奋战,军营中仅余了她一人。她并不懂医术,只听得以前军中大夫常说甚么“死马当作活马医”,她一时无聊,便也就把半死不活的他哼哧哼哧地扛了回去,当做活马给医了一回。
她怀疑她是把前半生的所有运气都折在这一回上了,不然如何他受了那般严重的伤势,都能被她这向来只碰兵刃的伪劣圣手医得有些好转的调调。
如果当时她知晓她的命运会因为这一个玩笑之举而扭转乾坤,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照他的吩咐,挖个坑活埋了他。
然而没有如果。
那时的她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每日清晨,都会在猎猎风沙之中练剑。
阿爹待她很好,仅有唯一一项是严厉的,便是无论什么时候,剑都不可离手。阿爹说剑即是命,而那柄对当时的她还显得太过沉重的泰阿剑,便是她的命。
剑术繁复,剑身又沉,她年纪尚小,注意力只放在了那碧油油的扶桑花雕剑坠子上,一个不注意竟走错了力。
霎时内力反噬,震得她握着剑的虎口迸裂,满手鲜血,疼得她两眼冒金星,却仍是谨遵阿爹的教诲,牢牢地攥住剑柄,任湿湿黏黏的血哗哗地流,也不敢脱手。
云择天当时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见她受伤只微微蹙眉,低头俯视着脸快皱成包子的她,常年疏冷的俊朗眉目透露出几分慌张来,“楚楚,还不快放下剑去包扎!”
她一边呲牙咧嘴着,一边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阿爹说了,这是我的命,不能随意放下的。”
未曾想,一语成谶。
然而她们当时都还年轻,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或许也从未想过去明白。云择天嘴上虽是责怪她倔强,却仍是一瘸一拐地撕下了一片月白的衣襟为她包扎起来。
她忍着疼一眼望去,只见上头绣着一枝清绝的梅。
他的手法纯熟,比她当初给他包扎的要漂亮得多。
她看着他低下头包扎时颤动的墨色眼睫,直挺挺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不知怎么的,已然踮起脚尖,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通透,然却没有跑,在原地跟她大眼瞪小眼,似乎要比谁的脸皮更厚。
半晌,他拈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她发间的一片枯叶,与窘迫的她撞上目光时,蓦然弯唇,扑哧一笑。
那一幕,自从她入宫以后,便时时出现在梦境之中。然而最终也只能存在于梦境之中。
不知道说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亦或者说是皇上终于想起宫中还有自己这号人物,不过三日以后,云择天便到访了。
她正坐在红泥亭中赏雨,烧得正旺的炭火缭绕起的烟息滚烫。她贪恋一时的温暖,不由得接二连三地凑近,直到被熏得晕晕乎乎,几乎又要昏睡过去。
他的鞋底与厚重的雪面摩擦出“嚓嚓”的细微声响,“楚楚好雅兴。”
她清醒过来,应了声,“自从入春以来,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云择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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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亭中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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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重提旧事
“那是本宫派人寄的,”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惑,周芙已经马上答道,笑容带着几分别样的狡黠,妖娆如萝,“若本宫没有猜错,你也是恨陛下的吧,恨他为何如此无情,为何杀了你至亲的爹爹,不是吗?”
她说得对。
她恨云择天,然而却始终不得不承认,有多少深刻入骨的恨,就有多少浓稠的爱。爱与恨无法相抵,却在她体内炙热地交缠着。
他是她的劫数。
楚婕妤这厢还没有反应过来,周芙蓦然凑近她的耳畔,笑声轻如飞絮,飒飒搔刮着耳膜,“不知道姐姐可曾记得当初失宠的原因?”
她自然是记得的。
那一年,她的姐姐以探亲之义进了宫。
姐姐当时正值妙龄,虽是素面朝天,布衣荆钗,却依然艳压群芳,风华尽显。宫里都传她有朝一日将入宫为妃,甚至会是下一个帝宠。
这般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她的耳里,她虽自小就羡慕阿姐的美貌,却仍相信云择天对她的感情。
直到那一天,姐姐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抚着小腹,眉目温柔,“她有孩子了,是……是皇上的。妹妹,你把他让给姐姐好不好?”
“阿姐你开什么玩笑……”她还未反应过来,只一阵干笑。
她却是没有接腔,只是盯着她许久,才又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虽然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你把云择天,让给阿姐好不好?毕竟……孩子不能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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