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自己的那些心思,她并非看不出来,然而恐怕自己是要让他失望了。
宦娘一点点地收紧了手指,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刀柄的粗糙摩擦着指腹的感觉莫名让她心中隐隐觉得妥帖非常,一时间心已了然。
酒馆里的伙计已见到方才的手势迎了过来,“哎这位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
她不动声色地别过手去,将匕首藏到了宽大的戏袍之后,随后吩咐道,“麻烦拿一条厚实点的毯子给这个人盖上,别受了风寒,他是咱们戏班的好苗子,这嗓子倒了,我可担待不起。至于毯子的钱我来付。”顿了顿声,她掂了掂藏在身后的短匕,“另外,等他醒来,替我跟他说句谢谢。”
“好咧,小姐放心吧,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位客官的。”
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王员外府。
昔日精致奢华的装潢已统统覆上了白色的布帷,风光不现,唯有那些雕工精美曲转迂回的走廊才能隐隐看出曾经住在这里的主人生前是个多么富贵的人物。
从门口缓缓走进来的各式被邀请的人物们虽都一致地面容肃穆,却还是能从眼底看到一丝明显的轻蔑和不屑,而这些情绪她们已不需隐藏。
——再风光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死得这么难看。
宦娘身着一身胭红色的戏服,化着浓浓的戏妆,搭着随风飘舞起的窗帘站在窗台边,冷冷地俯视着底下各怀鬼胎的人们,指尖微动,饶有兴趣地点着陈列在大门口扎着白花的花圈。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她要等的人还没到。
一个仆人推门进来,似是想要叫她下楼参加丧礼,推开门的那瞬间果然被她身上那无尽惹眼的大红装扮吓到,“你……你这是……”
那下面的宾客虽不怎么看得起王保,却也清一色地都穿着庄严肃穆的黑衣,身着这样的艳色衣服便已是大不敬,再加上是戏服,更点明了戏子的身份,这是要丢大人的,还不知要引发多少话题。也不说宾客,单单是其她几个小妾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宦娘只是转过头微微撇了一眼显得惊慌失措的仆人,笑的时候被笔勾勒得更为上挑的丹凤眼恰到好处地弯了起来,更显艳光四射。而她明知故问,“这样如何?”
那个仆人很是为难,“恐怕……不合礼数吧。”说着拿起了被宦娘随意丢在沙发一侧的孝衣,“小姐还是快换上这件孝衣吧,不然可要让王员外府沦为皇城里的笑柄呢。”
她转头看向窗外,一辆通身漆黑的马车缓缓地到了门口,司机开门下了车,恭敬地弯下腰,为坐在后座的人掀开了轿帘。本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却让一直平静如水的她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情景落入她的眼,中似乎都演化成了慢动作,一格一格地进行着。
被掀开的轿子帘内率先探出了一把折扇来,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弯腰下了轿子,一边的手下熟练地蹲下身为他擦去鞋上沾染上的点点污渍,而他将手中的扇坠子顺手赏给了一边候着的侍从。
或许是因为第一山庄庄主再加上如今皇上跟前红人的名声,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原本纷杂的人群不自觉地给他走过的地方留出了一条空路出来。因为隔着太远,宦娘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只觉得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宛如操弄一切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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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一章 葬礼红影
第五十四个花圈被放置到了王员外府的门口。
宦娘嘴边的笑容越发美好起来。
“小姐……?”
她总算记得屋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只盯着一脸为难的仆人问道,“你觉得,什么场合要穿孝服呢?”
仆人被问得一愣,实在是觉得这问题太好回答,“当然是在办丧事的时候啦,比如今天员外死了,作为府里的一员,也应该穿孝服才是。”
“可是,这对我来说不是丧事啊。”宦娘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她,鼻尖离的仅剩一寸时,忽的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当然得穿红的来庆祝一下喜事,不是么?”
仆人一时被她离得太近的如花笑靥惊诧到,怔怔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她身着一袭嚣张至极的鲜艳戏服推开门扬长而去。
宦娘缓缓地步下楼梯,迤逦一地的火红裙裾在她脚下如花般绽放着,衬着她勾画精致的脸,美得如同戏折子里走出来的天仙。
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大堂里的情景,几个平日里穿金戴银的小妾此时正一身缟素地软软跪在王保的灵柩前,一手拿着绣着牡丹的手绢儿不住抹着眼泪。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她们可以为王保那样的败类哭得那么惨烈,而她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后来想想也了然,大概只是因为她们觉得离开了王保,下半生没的好日子过了而已罢。
宦娘没有过去,只是盈盈地站在楼梯口,扶着栏杆眺望着庭院里各怀心思的人们。
此时正是默哀仪式,大部分人都默不作声着看着前头的灵柩,仅有几个人瞥眼间看到了宦娘娇艳如三月春花的面容,无不惊艳地低声轻唤一句“看,那就是那个陈家班的戏柱子,原来卸了装扮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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