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妃礼佛之心诚,基于她对这种信仰的盲目信任,是出于对自身利益寻求保佑的狂热。她对佛学的了解其实不多,作为宠妃,她几乎没有理解过佛经释义,行为举止也浮于表面,实在谈不上通禅。她心诚的表现,不过是花大价钱建造一座豪华的皇家寺院,以及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像暴发户一样疯狂捐赠香火。
她在尘世有所求,寄托于佛,并不曾在意自己内心的愿望是否世俗。
这样一个叶公好龙的赵太妃踏入兴善寺,究竟是为皇后祈福,还是祈祷皇后快点死掉以便于自己上位,谁都不知道。
“兴善寺建好第三日,天竺国来了一队教众,远渡重洋来讲经。十年前,佛教在我朝兴盛没多久,阖宫上下只有本宫因为娘家赵氏的关系对其有所了解,先帝事务繁多,兴致缺缺,就让本宫引那群人如兴善寺安顿,顺带听他们讲经。”
“为首的那人姓陶,叫做陶荧,看起来很年轻。他自称是华国边陲人,长在天竺国婆罗门,受佛法熏陶,不惜远赴重洋来普渡众生,路上遇见许多流民,那些流民受他感召,都自愿成为信徒,于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了长安。”
慕瑶和慕声对视一眼。
“他们一进来,沐浴焚香,三跪九叩,日夜不眠不休地念经,随后陶荥对本宫说……说他以金刚之目,看出本宫的命格本刻薄,幸得神女托生于腹中,遂能扭转乾坤,得了凤命。他报出来的神女生辰八字,与敏敏分毫不差……讲经只是托词,他们其实都是为膜拜神女而来。”
凌妙妙有些听不下去了,扭头一望,慕瑶和慕声的脸色也一言难尽。
十年前,佛教刚入华国没几年,因为信仰的人不多,规矩、经文都是断断续续传来,教众良莠不齐,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什么佛教徒,还能带看面相、算命格的?
帝姬的生辰八字,只要买通宫人就能打听。只怕是南郭先生碰到了附庸风雅的赵太妃,利用了她急切想要做皇后的心,糊弄了她。
慕瑶并未揭破,只是问道:“娘娘信的是密教?”
赵太妃的眼角闪过愤恨之色,脸色格外不好看,端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稳:“当时……当时本宫还不知道那是密教,只以为是真传。”
密宗与显宗相对,都是古老的佛教宗派,其中,密宗多半带了些特殊色彩。相较于显宗“广示天下”教义,密宗提倡的是口耳相传、密不示人,也因此,这一派经历了曲折的传播,最后几近灭绝。
密教最具代表性的一点,是在显宗提倡禁欲的情况下,对男女之事毫不避讳。
帝姬在梦里看到菩萨泥塑也玩起活春宫,显而易见是密宗。何况陶荧说自己是从婆罗门来——密教正是由婆罗门教和大乘佛教合并而来。
只是,陶荥和这些人,究竟是否就真的是密宗教众呢?
慕瑶点点头,示意赵太妃继续。
“本来,本来本宫也是半信半疑。”赵太妃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可是那个陶荧一连预测几件事都不出错,他说皇后枯木逢春,她就真的熬过了冬天;说本宫二子失一,我那几日将皇儿看得紧紧的,没想到……”她表情微微扭曲,是一个怨恨的表情,“没想到所谓的‘失’,是让病愈的皇后要了去。”
皇后九死一生,彻底放弃了生育的想法,她极聪明地利用国母的身份,将宠妃唯一的幼子养在身边。
自此,赵太妃的孩子注定成为储君,可他名义上的母亲,却成了别人。
“本宫在宫里不能哭,不能怨,甚至只能对着皇后谢恩……”她齿缝中溢出几声冷笑,“本宫忍不住去问陶荧,敏敏不是神女吗?那他说的凤命,究竟何时到来?”
赤金佛像玉观音究竟有没有灵,贪恋着世俗权贵的人说不清楚。但如果……有一个百试百灵的活佛在面前,你能忍住不去相信他吗?
第37章 魂魄与檀香(一)
“柳公子,我母妃没事吧?”端阳帝姬青色的裙摆轻轻擦过青灰色的莲花砖,她一出门便想方设法支走了尚宫姑姑,换得跟柳拂衣同行的一段珍贵的路。
她没敢直视柳拂衣的眼睛,刻意挑起的话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放心吧,不会有事。”柳拂衣笑容清浅,他说话时惯于注视着对方,眼睛里的真诚令人难以抗拒。
端阳飞速地瞥他一眼,声音越发柔和了,“那就好……”
临到凤阳宫前,年轻的帝姬还想要与心上人依依惜别一番,谁料殿门猛地从里到外推开了,大头娃娃似的宫女一头扎了出来,乳燕投林般扑向了她,“殿下!”
“佩雨?“端阳看清人影,心中郁闷极了,“怎么了?”
佩雨挽起端阳的手臂,一脸忧色:“殿下受惊了,外面热,快进来消消暑。“又冲柳拂衣灿烂地一笑,“烦劳柳方士。”
柳拂衣站在远处,安静地打量佩雨一番,知趣地告退,端阳面上立即显出失落的神色:“柳公子……”
柳拂衣转过身来,耐心地听。
“我,其实我……“她有些犹豫。
端阳不明白。那些世家公子,总是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有时她多给谁一个眼神,都会被解读成偏爱。她向来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她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他好像一点也不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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