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孩子们都似懂非懂地起哄起来。
男孩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宛如鱼死网破前最后的挣扎,一脚登上按脚的那个孩子的脸。
“反了他了!”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嘴角沁出血迹来。其他孩子涌上来,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脸。睫羽颤动两下,闭上了眼睛。
不要碰我。
不要逼我。
骤然红光迸出,血红色与暖黄的黄昏交叠在一起,小孩的齐肩的头发暴长起来,刹那间便到了腰间。
黑发每伸长一寸,狂风便加大一层,满树的枯叶几乎被全部扫下指头,街巷口的断墙砖瓦噗噜噜落了满地,瓦砾飞溅,只听得被截断的几声惨叫,不似人发出的。
他周身沐浴强烈的红光,许久才茫然睁眼一瞧,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分明就是方才按住他的那些孩子,此刻瞪圆眼睛歪在地上,维持着扭曲的姿势,早已没了呼吸。
男孩静静地看着,一时间来不及反应。
直到长发随风飘起,落在他肩头,他伸手一摸,这才惊慌起来,倒退两步,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出巷口。
——头发长长了,一下子长得这么长。
——娘会生气的。
老旧的木楼梯上,一路浮花被冲撞东倒西歪,有人跌了扇子,争奇斗艳的脂粉群里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什么东西——”
他怀着那样深重而迷茫的恐惧,头也不回地跑向了二楼。
背后有人拿着扇子,气得直跳脚:“反了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快拦住他!”
谁也拦不住他。
帐子是放下的,房间里是甜腻的催情香气,屋子里暗得几乎看不见阳光。他呆呆站在那里,看着那张熟悉的床。
直到帐子被风荡起,他看见她被人压在身下,额上粘着发丝,红色肚兜挂在脖颈上,裸露的肌肤雪白,就仿佛新年时化掉的最后一点肮脏的雪。
曾经他兴致勃勃地想去堆个雪人,可是未及拿在手里,那些雪就已经化成了透明的泥。
转瞬不在。
“娘。”
那样灰败无神的眼睛,那一定不是她,不是那个在镜子前面笑吟吟地为他梳头的人。
“太阳落山之后,无论如何不要回来。”
男人带着青筋的手顿起,捏起床头柜上的茶盏,丢了过去,伴随着一声叠一声的斥骂。
上好的骨瓷划拉碎在他的额角,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些许暗红覆盖了他的视野。
帐子不住地被风掀起,每一次他都跪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终于留下泪来,那样污浊的眼泪,蜿蜒着流下她无暇美艳的脸,宛如一丝不可拼凑的裂痕。
“小笙儿,谁让你回来?”
第46章 魂魄与檀香(十)
慕声回来时,两棵青桐树下都已坐满了人。
端阳帝姬抱着柳拂衣,真的瞪着一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充满爱意地守着他。见到他来,眼里的困意瞬间变成警醒,满脸都写着“你不要对我柳大哥怎样!”
慕声懒得搭理她,转而朝另一棵青桐树走去。树下蜷缩着睡了个少女,身上的外裳都睡掉了也不知道。
他冷眼一瞧,见凌妙妙双眉紧紧蹙着,不知在做什么梦,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夜里气温极低,不太适宜露宿,像她们这些从未经历风霜的娇花,这样睡一觉,很可能睡出病来。
凌妙妙……他蹙眉,都说不要贸然跟来,这人居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一个路痴,不知是怎么奇迹般走对了那么一长段复杂的路找到了他们。
荒郊野地,倒头就睡……
慕瑶已经轻手轻脚地到什么时候柳拂衣那边去了,不知道在跟端阳交涉些什么。
慕声远远地看着姐姐充满爱意地拿帕子为柳拂衣擦脸,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顺手捡起了地上的外裳,盖回了凌妙妙身上,又在不远处堆了几根柴火,生起了火堆。
女孩的眼泪簌簌而下,不知梦到怎样的伤心事:“娘……”
慕声一怔。
印象中,太仓只见郡守,不见郡守夫人,郡守多年连续弦也没有,家里冷冷清清。
凌妙妙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没有娘亲照拂。
他骤然升起一股同命相怜之感,眉宇间的神色柔和下来,宛如在这安静的夜里,连内心深处的孤独也可共享。
“娘……”
“别叫我娘!”一棍子抽在男孩细细的蝴蝶骨上,背上打出了一道紫红的印子,“都怪你,都怨你,要不是你,我们娘俩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眸中含的是西子湖迷蒙的水色,唇上的胭脂,是天边绮丽的晚霞。
还是她,美艳无双的那个她,却死死地、怨毒地瞪着他:“明日要去哪里,记得了吗?”
将所有泪水咽回喉咙,他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揉着他的脑袋,眸中尖锐的恨意如箭,“那个男人是我们家的仇人,杀了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我们才能有路可走。”
她嗬嗬地笑着,表情凝重了片刻如,转瞬却哭起来,抱着他,温热眼泪灌入他衣领里,“小笙儿,娘不是有意打你的。天上地下,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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