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空旷的观象台上仿佛被放大了数倍,可是赵康兀自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只得悻悻走近浑仪,自言自语道,“都说皇帝死后会化为紫薇星,所以朕想看看,那紫薇星还在不在,若是在,朕也能就此安心了。”
话毕,他眉心又蹙了一蹙,轻声道,“近来民间传什么死人复活之说,朕虽不信,却也不免惴惴,每日不得好睡。想皇帝总与他人不同,若是前朝的皇帝一个个都回来了,这江山到底该是谁的江山,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了?”
念及此处,他不禁摇头一笑,暂将这些荒诞的念头抛诸脑后,一手轻轻抚摩冰凉的浑仪,口中淡淡道,“兄长,你若在天有灵,应该也可以安息了。这些年,我殚精竭虑,为国事操劳,就是生怕别人说出我有一点不如你的地方。现在局势平定,民众喜乐,总算也没有辜负了我这么多年的苦心。你看看,母后她老人家没有料错,我与你一样,都是注定要当皇帝的。”
说完,他仰头长笑,不知不觉,竟有泪滴下,不得不用袖子去擦拭濡湿的眼角。
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沙沙”声,赵康的笑戛然而止,他觉得背后窜过一阵阴风,凉得彻骨,将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割得生疼。他将眼睛斜向右后方的地面,却看见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影子,虽然已被月光扯成怪异的形状,却还是能看出那个人是谁。
“兄......兄长......”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听不出是自己的了,“兄长......你......你怎么......”
“怎么在被你毒死了十一年后,又回到了这座宫城里吗?”那声音很冷很沉,明明是赵朗的,可是听起来却像是来自地府的呼唤。
“兄长,我......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毒死手足,苛待皇嫂,兄长,弟弟知错了。”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爬上了赵康的脸颊,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没哭过,后来做了皇帝,不管再难再累,他也没哭过,可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泪却像决堤一般,汩汩而下,无法停止。
“母后召我回汴梁后,当着你我兄弟的面立下金匮之盟,我也向她发誓,会把帝位传给你。所以那天晚上,见天降大雪,我便急召你入宫,当着你的面写下遗诏,可你为何还要对我下此毒手?廷宜(赵康字号),你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重,总觉得别人要害你,所以便要先发制人,哪怕是一起长大的手足也不放过。
“你知道那毒药是什么滋味吗?喉咙仿佛被千万只蚁虫啃噬,一点点憋气而死。廷宜,我年长了你几岁,所以从小照顾你,一直将你带在身边,哪怕后来当了皇帝,也总对朝廷大臣夸你能文能武、龙行虎步,希望你将来能继大统,可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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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守陵
“皇兄......兄长......”赵康不敢回头,只能低声啜泣,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那个人,他甚至能问道自己手上的血腥味儿,浓的刺鼻。
“你府邸地势比较高,无法取水造池,我便亲自带工匠前来,让他们做了一个巨大的水车,从金水河中取水注入府邸的水池中,只为了不让你的花园比别人的寒酸。”
“你病了,我亲自给你做艾灸,稍微一烫你就大声喊疼,我只能先在自己身上试针,再给你诊疗。直到你开始发汗,苏醒过来,我才放心回宫。”
“我知道你养了大批死士,却从不说破。不单如此,还将赏赐了你的的随从高琼,让他对你尽忠。”
“你爱马,我就从各地搜寻名驹,还让你在御马台训马,大臣们多有微词,都被我驳斥回去,只因我始终记得,你是我的手足血亲,是那个从小便跟在我身后不愿离开半步的弟弟。”
听到此处,赵康已是泪雨滂沱,他双手捂面,轰然跪倒,“兄长,这一世终究是我欠你的,我知错了。”他转身,挪动着双膝爬向赵朗,伸手去抓他漆黑的袍角,“兄长,皇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调皮犯错,都是你在母亲面前为我求情,我知道这次我罪无可恕,可还是想恳请你再原谅我一次,最后一次,来世我再当牛做马,报答你对我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了一下,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眼泪也倏地收起,抬头看向上面那张熟悉的脸孔,口中小声嘀咕道,“不......不对,皇兄他从不会主动提起他对我的好,我每每说起来,都会被他阻止,说什么他早就忘记了......你......你不是兄长,你是什么人,竟敢假冒先帝?”
说到最后这几个字时,他的声音陡然高了不少,腰板也忽的挺直了,抬头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孔。可是下一刻,他的身子又一次绵软下来,因为一根细长的银针已经在电石火光间扎进他的眉心,刺穿头骨,完全嵌进他的前颅。
“他虽不提及,我却不会忘记,天下人也不会忘记,赵康,你弑兄篡位,这笔账,历史早已记下,你赖不掉的。”
意识消逝前,他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上方飘下,不是鬼魅,却比鬼魅更让他心惊。他手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颓然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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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门,晏娘便看见沈青等在不远处,见到她,便迎上前来,冲她躬身行了一礼,“姑娘该做的事情可都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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