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十端完那一道疑似烧jī之后,又端了一盘油焖大虾,接着是一道蝉翼huáng瓜,最后是一碗鱼丸汤。
“爷,菜上齐了。”袁十将菜上齐,又与唐安将摆了菜肴的长桌往袁知柏面前挪了挪,以便于他更好的吃到这些菜。
原定着袁天野和唐宁远陪他一起吃饭的。可这会儿袁天野跟他生气,这顿饭便由着他一个人吃了。袁知柏也不在意。只要有ròu吃,一个人吃饭还是几个人吃饭,都没有关系。
三个学徒做的菜,摆在桌上径渭分明。袁知柏首先便走到林小竹那道素jī旁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素jī,仔细瞧了瞧,然后随手扔回盘子里,冷哼一声:“便是做得再像,也骗不了爷。”
然后他挥了挥手:“这个人做的菜,可以端出去了。第一名,与她无缘。”
“什么?”三位教习脸色骤变。林小竹做的菜,是大家最期待的了。可这会儿尝都没尝一口,就被驱赶出局,这输得也太惨了吧?
袁天野败起眉头,朝袁十看了一眼?
袁十开始一看王爷二话不说,直接就朝这边来,还直接就夹起那盘子里菜,心里便直打鼓了。再听得王爷说的话,差点没晕过去。不用别人说,他就知道自己害了林小竹。现在袁天野这一眼虽然没有任何qíng绪,然而袁十已知道,公子这回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自己往后,有可能不能待在公子身边了。
袁知柏见袁十脸色变得苍白,回过头对袁天野冷哼一声:“你别怪袁十,就算他不喊那么一声,你莫不是以为凭着本老爷的舌头,就尝不出那是一道素jī了?”想到自己都那样说了,这小学徒还不做他喜欢吃的东西,却企图拿这假东西来糊弄他,心里极不高兴,便是对自己那宝贝儿子,也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俞教习听得这句话,苦笑一声,对马教习摇了摇头。一向不舍得对公子说一句重话的王爷,都能这样说话了,看来这心里的气越发的旺了。林小竹这出局是定数了。
除了里面的这几句话,整个屋子一片安静。所以虽然袁知柏的声音没有刻意放大,站在外面的林小竹三人全都听到了。
三人各自做了什么菜,既便开始时不知道,待把唐安等人把菜名一一唱出来,也是一清二楚的了。所以林小竹一听袁知柏的话,便知道是她那道素jī惹了贵客不高兴,并且尝都没尝,就被剔除出局了。
她心里一急,上前一步,施礼道:“这位贵客,不知您可有父母在堂,可有儿孙绕膝?”听声音,这位贵客应当不是年轻人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小竹。”夏山低喝一声,想要阻止林小竹再说话。
这屋里气氛压抑,他们便是不知内qíng,也已感受到了。那位贵客,可是连公子都敢喝斥的人,可见身份地位有多高。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山里的里正了。公子那通身的气派,不知比里正高出多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山一样的存在。而现在,来了一个比山还高的贵人,连公子在他面前都大气不敢出。林小竹却如此不分场合,大胆说话,大声质问,这岂不是找死的行为?
而跟夏山几乎同时出声,也怒斥一声“林小竹”的,还有俞教习。俞教习这些年,几乎把林小竹看成了亲生孙女一样看待。自然不希望她被责罚。要知道,王爷虽然不像瑞王那般手掌人权,还在他身上发生过幼子被害的事qíng,却也没有几人敢轻看于他。朝中大臣,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人敢失礼的,更不用说像林小竹这样的身份,这般大胆地来质问他了。
“哦?”袁知柏除了小时候被父皇斥责,很多年没有听人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了,不由感觉有些新鲜。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站在厅堂中央的林小竹。那道珠帘,可以挡住外面人窥探屋里的光景,却挡不住里面人的视线。只见那厅堂里站看的,除了两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还有一位袅袅亭亭的姑娘。这位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年纪,一头鸦黑的长发之下,雪白的肌肤,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更如一汪清泉,又大又明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看上去既然漂亮又可爱机灵。
“漂亮的小姑娘吗?”他用余光睨了儿子一眼,见儿子眼睛望着帘的那姑娘,眼里又恼怒又担心,心里一动,感觉有意思起来。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开口道:“老爷我,自然有父母、儿女。怎么,小姑娘,你有何话要说?”夏山的担心,俞教习的忧虑,林小竹都感受到了。但话既已说出口,她便没打算偃旗息鼓。作为一个喜欢美食的人,一个喜欢做美食的厨子,她有有她做人做事的原则。就像跟袁天野提出赎身要求一样,明知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但她还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请求,无非就是想要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罢了。像贵客这样只贪图口腹之yù,枉顾自己身体的人,没有让她遇见也就算了。偏现在不但让她遇见,还用他自己的错误来挑她的刺,想让她闭嘴什么也不说,她真做不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头棒喝
因此,尽管教习和夏山一直跟她打着眼色,她还是继续往下说道:“那小竹想请问贵人,当您的孩子身患疾病时,您是什么样的心qíng?”
“我的孩子身患疾病?”袁知柏听得这话不由身体一震,喃喃重复一句,把目光转到了袁天野身上。
当他最疼爱、最以为傲的孩子,在除夕家宴上喝进了一碗放了毒药的汤,回到家里全身僵直的时候,那种锥心的疼痛,那种痛不yù生的悔恨,那种明知仇人是谁却无可奈何的痛苦,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滋味?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种滋味?
看着父亲呼吸急促,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目光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袁天野便知道父亲又记起了当日的qíng形,他赶紧起身,从袁知柏怀里摸出一瓶药来,倒出两粒药丸,一倾手倒到他的嘴里,接过袁全递过来的水,让他将药送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外面的林小竹却看不清里面是什么qíng形,兀自继续道:“小竹想来,贵人一定感觉很难受,很痛苦,只恨不得将疾病和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吧?”
“小竹,别说了。”袁天野见父亲躺在榻上,qíng形不见好转,呼吸反而更为急促,转过头来bào喝一声。
林小竹一愣,抬头看到俞教习和马教习全都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珠帘里面,脸上露出忧虑的qíng形。听到袁天野这一声bào喝,赶紧转过身来对她摆摆手,便知道里面的qíng形大概有异。那位贵人听了她的问话,或许触动了心思,身体状况忽然变得不好起来。否则两位教习不会有这样的表现,袁天野也不会那么bào怒地喝斥。再大胆的话袁天野都听过了,当时也不见他如何恼怒,可见是这问话必是触及了那位贵人的心思让他犯了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导致里面qíng形有变。
但是,如果这话只说到这个程度就停止,无论是那位贵人,还是袁天野,事后想起一定会责怪于她。不过,责怪惩罚仅仅是小事。
现在让那位贵人犯了病却还不能当头棒喝,让他警醒自己的错误,爱惜自己的身体,改变固有的饮食习惯,贵人与她所付出的代价,岂不是白费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东西,是一定要去面对的。只要把话说完,能够让他幡然醒悟,大家面临的局面就完全不一样——贵人的身体会慢慢好转,关心他身体状况的人会欢喜;而加诸在她身上的责罚也会变成奖励。这个险值得一冒。
她当下装着没有看见两位教习的示意,接着道:“贵人既然对那种痛苦印象极深,那么小竹想问您,您现在不管自己的身体,只顾着自己口腹之yù,您有没有想过加诸在您亲人身上的痛苦?您的父母,您的妻子您的儿女,他们看着您身体不适,常常犯病,那种痛苦,又岂比您当日所受的少?恐怕只会更多。这种痛苦,不亚于凌迟。您只顾着吃得开心,您看淡了生死,您以为这仅仅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亲人的痛苦之上!您的牙齿在咀嚼那些美食的同时,还在一口一口吞噬着自己亲人的心!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自私!”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以至于谁也没来得及去阻拦她。而且听到最后,大家忽然的也不想阻拦。
这些道理,就算当局者迷,认识没有那么清晰,但道理大家都懂,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白大胆地把话说出来,还说得如此尖锐。
外人与下人且不必说,那是不敢,也是事不关已谁也犯不着拿别人自找的事来让自己身险危险境地。
而亲人中,皇上早已在三年前便神志不清了,皇后也疾病缠身,谁也不敢把不好的事拿到她老人家面前烦她。而王妃所说的话,王爷只当耳旁风。儿女之中,公子的话王爷还听一些,但作儿女的,哪能拿这样的话来质问父亲,让父亲为了自己的心qíng而让父亲禁口?那岂不也是自私,更是不孝?!
袁天野只觉得林小竹这番话,一字字一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说到了他的心底里。这是他一直想对父亲说的。可事关孝道,怎么也不宜说出口。说出来,既便达到了效果,但每每想到父亲是为了他的心安而禁了口,了无生趣地活着,那种自责,也能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林小竹这番话,虽然大胆,虽然尖锐,虽然有可能会激怒父亲。但他还是没有阻止,希望这一番话能如佛家禅宗和尚那当头一棒,猛然一击,将父亲骤然警醒。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林小竹这番话一落地,袁天野眼里那一瞬间所迸发的光亮,那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表qíng,那投she过来的目光里深挚的期盼,还有一丝隐隐的矛盾,袁知柏全都看到了眼里。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猛地一掌击到榻沿上,怒道:“这是哪来的下人?如此的没有规矩?本老爷的事qíng,岂能容一个下人多嘴?来人啊,给我把这丫头拖出去,重重地打二十大板。”
俞教习自打听了林小竹那番话,身体便僵直着,心则悬到了嗓子眼里。可怕什么来什么,王爷果然发火了,而且惩罚得还如此的重。他也顾不得别的,一掀珠帘跪到了地上,叩首道:“爷您息怒,息怒。小竹那丫头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可这心是好的,希望爷您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先,老俞恳请爷从轻发落。”说完又“咚咚”磕了两个头。
马教习见状,也跪到俞教习身边:“林小竹一向勤奋努力,厨艺出众。请王爷看在她一贯表现优异的份上,从轻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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