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记_坐酌泠泠水【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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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林小竹挠挠头,“我自己胡乱想出来,胡乱说的。”前世看的小说里作者胡编的或现代的菜式,她顺嘴就说了,没想到老头儿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虽然不知老头儿是什么样的道行,但不疯不成魔。老头儿能丢开侍从独自跑到这清溪镇,只为了尝一种鱼的味道,这份对美食的狂热,还有现在那明亮得吓人的眼睛,让她心里打鼓,决定以后要谨言慎行。

  “胡乱说的?”老头儿被林小竹不负责任的激起了满腔的热qíng与希望,又被她轻飘飘的四个字泼了一身冷水,脸上忽冷忽热忽红忽白,张嘴想要喝斥她不许胡乱说话,却又舍不得对想出如此菜式的她一丁点斥责。

  深呼吸数次,他才将负面的qíng绪压下,拍拍林小竹的头,喜笑颜开:“没想到,我不过是看你心正,胸怀大善,这才决定收你为徒儿,却不想竟然遇上一个资质如此好的孩子。好,好,真是太好了。”

  林小竹呆了呆。资质好?就在二十多天前,她被那山羊胡子袁林搭了一下手腕,就被断定为资质不好。可现在,就因为随口说了两个想象中的菜式,就被断定为资质好?她怎么觉得这些人判断别人资质好不好,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随便,张嘴就来?

  见林小竹一脸的惘然,老头儿也不给她解释,拉着她走到案台前,又在她手里塞了一杯水:“来,你把案台上的东西都尝尝,然后把你能感受到的味道告诉我。”

  虽然不知老头儿此举是何意思,林小竹还是顺从地用筷子沾了一点罐子里黑乎乎的东西,尝了起来。刚才她就发现,这些瓶瓶罐罐装着各种调味料,盐、糖、酱、醋,每一样都有好几种。

  “甜面酱。”林小竹放下筷子,很果断地道。然后拿起下一根,伸出粉红的舌头一舔:“芝麻酱。”

  “鱼子酱。”

  “虾酱。”

  “蚕豆酱。”

  ……

  虽然林小竹前世出生糙根,吃过的好东西不算多,但终归比古代的一般老百姓要qiáng。再加上她又有一条极为敏锐的舌头,只要尝出味道,再联想起前世的见识,很容易地辨认出这些酱的名称。

  随着林小竹一声声酱名报出来,老头儿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表qíng越来越兴奋。

  “咦,这是什么?”林小竹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种酱前,眼睛里闪动的光芒,比老头儿还要盛,“这味道……甚是美妙。”

  “仙酱。把桃叶蒸熟,密封入罐;七天后拿出来放到不见太阳的地方晾七天,再按每斤桃叶二两盐的比例加盐,便是仙酱。”老头儿闪亮着眼睛,飞快地解释。

  林小竹歪着头,把老头儿的话记住,又移到下一个罐子前,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这是酱油?哎,不对,它跟一般的酱油不同,口感比酱油更为滑润,味道也更鲜美。嗯……似乎有一点笋的味道。”

  老头儿赞许地道:“这是笋油。南方制作笋gān时,煮笋的汁水永久不换,这汁水颜色发黑,味道鲜美醇厚。这可是好东西,只有居住在山里的僧人才有机会享用,普通人很少能得到。”

  林小竹点点头,走到下一个罐子前,尝了一口,皱着眉毛凝思半晌,抬起头来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像是盐水?不过,这水的味道,似乎比起一般的水来要轻浮一些。”

  老头儿抚着胡子的手僵在半空,睁着眼睛看着林小竹,就像是看一个怪物。

  “怎么了?”林小竹摸了一下自己脸,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好一会儿,老头儿才长叹一声,感慨道:“前面那些酱,味道浓郁,只要尝过一次两次,只要不是特别迟钝愚蠢之人,都能辨认开来。所以你能一尝就说出名字,无甚稀奇。直到笋油,你开始出乎我的意料了。可你竟然能尝出这罐盐水的不同,还能jīng准地说出它与一般水的区别,轻浮一词,极为jīng妙……丫头,你这舌头,不简单呐,足可以比得上老头儿我的一半了。”

  听到最末的那一句,林小竹哭笑不得。这老头儿,到底是在夸她呢,还是在夸他自己?

  “这是腌雪。”老头儿正容道,“到了腊月下雪时节,一层雪,一层盐,装在瓮里密封贮藏。到了夏天,从瓮里取一勺来煮鲜ròu,其他什么都不用放,煮出来的ròu味就跟新腌制的腌ròu一样,ròu的颜色鲜红好看,放上几天都不会坏。用它来煮别的菜肴或做酱,味道都极好。”

  “竟然是雪水。”林小竹目光也亮亮的。她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舌头敏锐,却不知竟然这么厉害,便连雪水都能尝的出来,不由得心里也有些沾沾自喜。

  张东在一旁听老爷子讲解也听得入神,不由cha了一句:“薛老爷,您这么一说,连小的也明白了这腌雪的用法。可前面那些仙酱、笋油,您老怎么不跟小竹姑娘说说它们的用法呢?”

  老头儿瞅了一眼林小竹,眼里意趣未明:“丫头你要问它们的用途吗?”

  林小竹摇摇头:“尝过味道,知道它们的味道如何,就可以了。”

  “哦?说说理由。”老头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目光越来越亮。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四十八章 尝尝味道(二)

  如果说刚开始林小竹还不明白老头儿此举的用意,但在尝味的过程里,她已渐渐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笑道:“最一开始,师父不是说要教我成为大师吗?我想,厨子之与大师,他们的区别就在于食材的运用上。一个厨子,也只会循规蹈矩照着前人的做法与配方来做菜。只是哪怕把菜谱上的菜的味道做到极致,他也不过是一个优秀的厨子;但如果能想前人所未想,做前人所未做,把食材如同画家手中的笔,充分发挥想象,大胆尝试,倾毫泼墨,做出以前所未有过的美味,那么,哪怕他只创出了一道菜,亦可称之为大师。所以师父在教我手艺之前,便想让我先为知味。了解手里各种调料、食材本身的味道,然后再根本自己心中所想做出美味来,才能不落窠臼,推陈出新,没有匠气。”

  “好,说的好!”老头儿的脸色跟喝了二两酒似的,满面红光。看向林小竹的目光由开始的赞赏,变成了炽热。

  这孩子,不光资质难得,味觉甚佳,便是这份悟xing,也是极为少见。自己一字不说,她便能明白其中深意,甚至连自己都没想到的意思,都被她深挖出来了。

  “师父这一生,吃过无数美食,尝尽天下美味,也接触过许多的厨子。能做出天下至味、堪称大师的,无不是自己喜欢美食,善于品尝美食,深知食材味道,不落俗套地调配它们,将它们变换出极至美味的人。”老头儿道。

  林小竹深以为然。

  看林小竹满眼赞同地点点头,老头儿很是欢喜,拉着她道:“来,将这些调味料全部尝一遍。你不光要品出它们之间的区别,还要记住每一样的味道。有不知道不认识的,就问师父。”

  “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小竹果然将案台上所有的调料都尝了一遍。也不知老头儿去哪儿弄来的调料,这里光是盐,都有海盐、井盐、硷盐、池盐、崖盐,颜色不同,味道也有差异。有些盐,必须先用水化开,然后沉淀澄清之后方可用。

  待林小竹将一案台的调料尝完,再将他的解说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不知何时溜出去的张东回来了,身后跟着张大牛。

  张大牛手里拿着个食盒,一进门便对老头儿行了个礼,笑道:“薛老爷,您要的没六鱼送来了。”说完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一小碟红烧鱼拿了出来,放到案台上,又道,“不是小的说嘴,您老的福气可真好。要知道,这没六鱼只顺着那个岩dòng的泉水涌出,别处根本就没有。拿个鱼篓子放在那里,三五天也不见得能捕到几两。再说,这都九月底的天气了,按理说这个季节,没六鱼也就差不多捕不到了。往年十天半个月能捕得了那么几条,便已是十分的运气。没想到,这几日倒天天有人送来,正好给老爷子您遇上,这可不是天大的福气?”

  老头儿被他这马屁拍得眉开眼笑,抚着胡子很自得地道:“那是,也不看我老头儿是谁?这没六鱼它要躲起来,那也得等老爷我吃过瘾了再说。”说完大手一挥,对林小竹道,“赶紧的,趁热尝尝它的味道。”

  林小竹早已被那碟红烧鱼吸引住了。说是一碟,其实也就不大的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四条两指宽的小鱼。只这小鱼被厨师用油一煎,全身金huáng,再用红色透亮的酱色那么一调,配上碧绿的葱段,huáng色的姜丝,煞是好看。不过吸引林小竹的绝不是这个。这张大牛刚一进门,食盒尚未打开,她便已闻到一股隐隐的香气了。这会儿鱼被拿了出来,那股子鱼的鲜香味儿,顿时充溢了整个厨房。

  此时听得老头儿发话,林小竹自不客气。她知道,这道红烧没六鱼,一定是老头儿特意为她叫的。不过她还没被美食和汹涌上来的馋劲冲晕头脑,拿了一双gān净筷子递给老头儿,甜甜一笑:“师父您先请。”说完转过头去看了看张大牛和张东,又回转来看了老头儿一眼,用眼睛请示是否要给他们也来一双筷子。过门就是客,她跟老头儿在这儿吃,让那兄弟俩站在旁边看着流口水,似乎挺不厚道。但听得张大牛刚才那话,再加上老头儿吃两顿饭就去了八十两银子,想必这东西一定不便宜,却也不敢随便张嘴客气。

  她那眼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张大牛在酒馆里做小二,整日做的就是迎来送往、观言察色的活儿,哪里看不出她什么意思,还没等老头儿张口,就笑道:“您二位慢用,小的借贵院一用,跟张东说几句话。”说完拱了拱手,便扯着张东出了厨房。

  老头儿对林小竹这行为大为满意,也不推辞,拿着筷子夹了一条小鱼,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又笑道:“你也赶紧尝尝。”

  林小竹早已忍不住了,夹了一条鱼,轻轻咬了一口。这鱼大概是大火急煎而成,外面被煎得金huáng,苏脆慡口,可里面的鱼ròu却细嫩异常,轻抿一下便化在了嘴里,和着颇有嚼劲的鱼皮和鱼骨,滞留在了口腔里,使得那一股说不出的鲜香之味溢满了整个口腔。这股鲜香如此浓郁,饶是她刚才尝了那么多盐、糖、酱、醋,舌头没有平时那么敏锐,却仍然被这味道所惊艳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那天老头儿说到这鱼时,为什么只用一个“鲜”字来形容了。不是词语匮乏,实在是这鱼味太过鲜美,除了这个“鲜”字,再用其他词语,便冲淡了这鲜美之味,纯属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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