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狗没有给我缓过腿脚走快些的时间,甚至没给我蹲下的时间,嗷嗷地像是口水和獠牙在叫,和着大雪一起朝我冲来。
它朝我疯跑过来那刻,我惊慌呼救,只敢抓起地上的雪团拼命打它。我怕不是天生一副招狗体质,想来上辈子应当十恶不赦,今生才落得个被狗追着咬的下场!
当我眼前晃过棕黑色的狗影时,我的人已经跌坐在地上,那条狗咬住我的衣袖后不知怎么就在半空中拐了弯。我拼命扯出衣袖将自己团缩在一起,蹬着腿向后疾退。耳边是窸窣的颗粒掉落声。
刀光折了下我的眼,瞬间埋入吠犬的口中。
我伸掌向后一撑,被手压住的花生也惊得我浑身一抖。生怕身后还有一只狗!赶忙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没有……幸好没有。花神娘娘还是很仗义的,隔几年来那么一条磨练磨练我的心智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一声惨烈的呜咽和着雪风砸向我。
当我再次转头看过去时,景弦的手臂已成血红。他的手穿进吠犬的口,那把刀的刀尖从野狗的颈背穿出来。第一刀毙命。他抽出手后又利落地割断了它的咽喉,没有丝毫犹豫,我却不知是为了什么。血水浸透他素白的袖,也流淌在雪地中,格外鲜艳。
“有没有伤到哪里?”他将匕首插在雪中,蹲身在我面前急问。
我摇头,直愣愣地盯紧被分割的野狗。脑子里威风的记忆好似被换洗了一番。雪中鲜红的确比记忆中的灰雨湿地更令人印象深刻。
好半晌,我才转圜视线,垂眸看着他的手臂,“你……”
“我也没受伤。”他抬起我的手臂,我痛得一惊,原是那晚被包扎的割伤裂开了,渗出血意。袖子的缝角处也被咬开了线。这件衣裙还是六年前随容先生离开时她赠我的,意义重大。
当然,我的确也为我的买不起新衣裳的贫穷寻了个合理的解释。唯有回去换上仅有的一件换洗衣裳,将这件认认真真地缝补牢实可解我无衣可穿的尴尬。
不做乞丐六年,我再次体验到了没钱寸步难行的感觉。
“你还有换洗的衣裳吗?”他一边捡洒落的坚果,一边问我。
我笃定点头,“有一件。”
他微蹙起眉,我料他险些就要将“为何惨成这样”脱口而出,硬生生憋下了,待捡完坚果才对我道,“我那里刚好有几件,明日给你送来。”
刚好?他在说什么?他在云安的府邸里存着女装?他放置女装做什么?不,我不能这么想。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很男人的。我应笃定是他夫人的,否则按照我的想法来的话,未免太过惊悚。
“我第一个月的银子尚且没有拿到手,你好歹等我还上一点,让我心里有个安慰之后再让我继续烧钱欠债。否则,”我抓着头发,费解道,“我入、入不敷出啊。”
他愣了愣,沉吟了会儿后对我道,“其实我觉得,没多大差别。以你目前的月银,就算还我一点,和十万两比起来,心里仍旧很难有安慰。不过你要是觉得会安慰些,那便依你。”
“……”我很感谢他。
“不过,你这件衣裳得赶紧缝补好。不然没得穿了。”他拎起坚果,捡起伞,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想到他腰间的针线包,其实不太好开口问他借的。我怕说出来会伤他的自尊心。
可当我们回到教读的书房后,他主动拿了出来。并让我选个颜色。
与他真挚的眼神衔接片刻,我选了银白,“你先出去罢,我脱下来自己缝。你的针我也借用一下。”
他接过银白的线,淡然问,“你的女红不是不好吗?”
难道你一个大男人的女红就很好吗?我盯了他片刻,低头道,“现在还可以。”
“这么冷的天,便不必脱了,省得麻烦。”他拈起我的袖子打量片刻,“只是断了几根线,破得不多,十针之内。我帮你缝了便是。”
他说的话竟有些许专业。我以为这几年应当是他妻子在外打拼,而他在家里打理内务。这么一想我竟觉得他妻子至今未归这件事就说得通了。我究竟是个什么魔鬼。
怔愣之间,他已在我身旁蹲下,微虚着眸子觑那针孔。又将银线穿过那针孔。打上结。翻过我的袖子,手起刀落般地快准稳。
他缝补得未免太过专业。六年不见,他愈发富有神秘气息。我知道,我此时看他的眼神一定扑朔迷离。
几乎只在我几个眨眼间,他已将我的袖子补得漂漂亮亮的。而他还抬起眸来冲我笑。娴熟得令人心疼。
我捏着袖子,迟疑地道谢。
尚沉浸在连篇的臆想之中,忽听他在我身旁轻声问,“记忆深刻否?”
我微皱了下眉,不解地望着他。他的眸底一如酸秀才的房间那般阴冷潮湿,是我窥视不了的深渊,亦使我胸闷气短。
他一边收拾针线,一边在指尖摩挲轻拈,翘起的嘴角像是方才那把刀头微勾的匕首,后来沾了血的模样,“那只野狗的死状,给你留下的记忆深刻否?”
我一怔,他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亦照实点头。
雪地的白,匕首的白,素衣的白,都衬得鲜血极红。像瞠目直视艳阳般烙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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