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低叹一声。
“是阿兄不好,没有及时发现府里的异常。”
不止如此,那晚酒宴上大家都喝得半醉,回房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直到侍女敲开他的房门,说蓬莱阁好像不对劲,他带着人急匆匆赶过去,这才发现里面的婢女护卫都躺在房里呼呼大睡,而应该早起的九宁早就被人从寝房掳走了。
周刺史很快得知消息,周家大乱,传旨的天使发现自己队伍中少了几个人,而县主也失踪了,知道肯定和自己逃不了干系,吓得行李也不收拾,立刻逃之夭夭。周刺史派人把他们拦了下来,逼他们交出九宁,他们哭诉说他们只是宫中寻常内侍,根本不知道县主为什么会不见踪影。
周嘉暄想通知祖父周都督,但周刺史坚决不同意。
“三郎,你祖父远在长安,鞭长莫及,告诉他也没用,而且还会打乱他的计划,影响他的心绪,要是他冲动之下中了别人的奸计,江州危矣!那些人是从长安来的,可见他们早有预谋,带走九娘多半就是为了要挟你祖父,我们不知道长安那边的情形,这事绝不能声张!消息走漏,人人知道九娘被掳走,于她名声有碍,鄂州、襄州、金州、黔州几地必会趁机生事,到那时,九娘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为了稳定人心,周刺史没有公布九宁失踪的事,一面派唐将军警戒,传令各处士兵坚守城门,一面扣住那些传旨官员,暗中追查朱鹄等人的踪迹。
周刺史还暗示周嘉暄,如果歹人带着九宁要挟周家,在有必要的时候,他会当众宣布县主一直待在刺史府内,被朱鹄带走的人只是个寻常小娘子。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唐初,周家祖辈赴江州为官,此后扎根江州,一直到如今。
周家祖辈在江州经营多年,江州是他们的根,江州百姓的生死是他们的责任,他们不能为了九宁一个人让江州陷于危险之中。
周嘉暄明白周刺史也是为大局着想,但想到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九宁被朱鹄带走、不知道会怕成什么模样,实在没法说服自己配合周刺史。他带上周都督离家前给他的一队人马沿路搜寻,同时寻找时机给周都督报信。
周刺史见拦不住他,逼他答应绝不要走漏消息。
他答应了,也正因为此,只能遮遮掩掩找人,假装北上迎接周都督,其实是为了把九宁救回来。
出了江州,周嘉暄才知道外面世道并不仅仅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江州治下的州县还算太平,一出江州地界,狼烟四起,饿殍遍野。
很多村落一再遭到贼寇和军阀的洗劫,青壮年都被拉去充壮丁,只剩下年老体弱的老人和瘦骨嶙峋、神情麻木的孩子,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待在四处漏风的草棚里瑟瑟发抖,直到活活饿死或者冻死。青天白日,年轻妇人不敢抛头露面,脸涂得乌漆墨黑才敢去林子里挖野菜。女人都被抢光了,她们只能夜里出门,可夜里太冷,山上又有野兽,想要填饱肚子,她们必须白天出门,然而白天出门又可能遭遇不幸,可肚子实在饿啊,为了活下去,她们必须冒险。
对平民百姓他们来说,多活一天是一天,因为他们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这些周嘉暄不止一次从书中读到过,他能想象得出那些心怀天下的士大夫面对乱世景象时心中的苦痛和悲愤,但到底不如亲眼看到的更有感触。
直到亲眼看到那一座座荒废的村落,一具具瘦得只剩两把骨头、业已冻僵的尸首,路口边饿得趴在地上蠕动、乞求食物的老人,他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发出“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的感慨。
如果祖父周都督有什么不测,江州失陷……江州的老百姓,也将沦为乱兵铁蹄下的乱离人,任人践踏凌辱。
惟人万物之灵,人若活得猪狗不如,怎堪为人?
看得越多,周嘉暄的心情越沉重。
迟迟找不到九宁,他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乱世之中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他没日没夜地追寻,饮墨劝他休息,否则人没找到,他就先病倒了。
周嘉暄知道妹妹没找到之前,自己不能倒下,可他根本无法入睡,九宁失踪之后的每一刻,都是折磨,就像时时刻刻有一把锋利的尖刀不停地剜着心口,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的妹妹,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她还这么小,这么娇气,又这么大度,这么懂事,从来没有离开过亲人,落入朱鹄他们的手上……
周嘉暄没办法想象九宁会遭遇什么,只是稍稍一个设想,便是一身冷汗。
收到周嘉行派人送来的口信的那一刻,他呆愣了片刻,浑身虚脱,要不是饮墨眼疾手快在一旁扶着,他早就站不住了。
……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周嘉暄眼圈青黑,神色疲倦,连那双眸子也仿佛变得苍老了。
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很多话要问,不过看着眼前一袭锦袍,言笑如常、笑容明媚,颊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的九宁,他最终只是轻叹几声,微笑着给她赔不是。
语气低沉,满是歉疚和自责。
九宁正回头张望山谷,闻言,手里的软鞭捅捅周嘉暄的胳膊,脑袋一歪,莞尔,颊边梨涡轻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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