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正在教女郎们弹琵琶,精舍里传出略显杂乱的拨弦声,偶尔有个小娘子说了句俏皮话,大家哄笑成一团,乐声更乱了。
九宁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十指纤纤,指腹结有薄茧。
原来的小九娘肯定学得很认真。
她努力回想,记忆可以继承,可技巧是很玄妙的东西,让现在的她去弹琵琶,她可能连基本的姿势都摆不出来。
周嘉暄垂眸看她,见她神情恍惚,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九宁吓了一跳。
周嘉暄抱着她走到精舍前,让她在长廊曲栏上垂腿坐着,自己弯腰和她平视。
他长了双漂亮的眼睛,瞳仁很黑。
“观音奴,是不是五娘、八娘她们带着其他人欺负你,所以你不爱上学?”
九宁眨眨眼睛。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这倒是个逃学的好借口。
她没说话,眼眸低垂,长睫忽闪忽闪,说不出的可怜无助。
周嘉暄拧眉。
他幼时在家学读书,知道家学里的学生最喜欢拉帮结派。他就曾因为功课拔尖而招致其他人的嫉妒,被其他房的堂兄们联合起来欺负过。后来他不动声色反击回去,让那些人有苦说不出,才总算清静了。
观音奴这么乖,被人欺负了肯定不敢声张。五娘、八娘一个绵里藏针,一个跋扈骄纵,从观音奴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爱欺负她,他在场的时候她们自然懂得收敛,不敢怎么样。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们无所顾忌,观音奴天真单纯,看谁都是好人,哪是她们的对手?
看九宁眼圈发红、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周嘉暄更加确定,她一定是在学堂被人欺负了,所以才不想上学。
“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兄,阿兄帮你出气。”
九宁摇摇头,低头绞着裙带,蔫头耷脑,没精打采。
我很委屈,但我就是不说。
她可没有陷害别人喔,她只是不说话而已。
周嘉暄叹口气,摸摸九宁的头发。
“今天不上学了,阿兄教你。”
听到前半句,九宁眉飞色舞。
等周嘉暄后半句说完,笑容凝滞在嘴角。
这位三哥天资聪颖,不仅才学过人,也擅长乐理,会琵琶、古琴、羯鼓,可比先生的要求高多了!
“阿兄,你学业繁忙,别为了我劳心,我不想学琵琶。”
周嘉暄淡淡一笑,拉九宁起来。
“别想躲懒,阿兄的老师是国手张大家,阿兄只收你这么一个学生,以后你可以说自己是张大家的传人。”
九宁知道张大家,据说他以前是宫廷乐师,先帝在位时,每次宴饮都要召他弹奏,否则吃饭都不香。
她要是成了张大家的传人,江州的小娘子们还不得嫉妒得发狂?
作为一个反派,九宁就喜欢欣赏别人被她气得呕血、偏偏又拿她没办法时扭曲的面容。
谁让她们都曾经欺负过年幼丧母的小九娘呢?
崔氏确实清高,可说到底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连赶昆奴和周嘉行出门,也事先征得周百药的允许。
江州的人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朝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娘子撒气,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他们在崔氏面前忍气吞声,现在一个个跑来报复、羞辱她,她偏要活得好好的。
就是主角光环加身的周嘉行来报复她,她也不会轻易认输。
这么一想,用不着周嘉暄催促,九宁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小短腿迈得飞快,束发的彩绦飞得高高的,藕丝裙拂过花丛,腰间环佩叮叮当当响。
这可不是高门淑女做派。
淑女应该端庄幽娴。
因为崔氏的缘故,江州世家女眷都不怎么喜欢观音奴,如果让她们看到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转头就会编排她粗鲁没教养。
周嘉暄脚步微顿。
九宁没来得及煞住脚步,“砰”的一声,撞在他腰间。
她嘶了一声,揉揉额头,含笑问:“阿兄,你怎么不走了?”
大大咧咧的样子,梨涡俏皮,抿嘴一笑,甜丝丝的。
让人说不出一句指责她的话。
罢了,她还小。
周嘉暄无奈一笑,牵起九宁的手,“慢些走,别摔着了。”
“喔。”
九宁乖乖让周嘉暄牵着,兄妹俩穿过凌空架起来的曲桥,离了精舍。
他们走后不久,路边竹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名穿窄袖袍的少年从小径走了出来。
一个眉眼带笑,气度风流。
一个卷发披肩,沉静淡漠,看不清眉目。
正是九宁在周都督院子里看到的那对少年。
“我刚才问过了,那个敢在都督院子里摘花的小娘子是都督的嫡孙女,她母亲是博陵崔氏嫡出女郎。牵着她的郎君是都督的孙子,和她不同母。”
少年啧啧了几声。
另一个卷发少年神色淡淡。
少年感叹了一句:“我看他们兄妹虽然不同母,感情却很好。”
说完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都督平时不苟言笑,说翻脸就翻脸,刚才和小娘子说话时却笑呵呵的。老实说,我要是有这么一个生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妹妹,也乐得宠着她,苏晏,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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